天还没亮透，砖窑的烟囱就己经吐出了第一缕灰烟，像条淡青色的带子，缠在东边刚泛白的天上。赵小军扛着新做的木耙子往窑里走，鞋底踩在结了薄霜的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怀里揣着的粗布包被体温焐得温热——里面是林秀莲凌晨三点就爬起来烙的红糖饼，他能闻到透过布渗出来的甜香，混着砖窑特有的硫磺味，竟也不觉得呛了。
“小军来啦？”守夜的老李头从窑边的草棚里探出头，手里还攥着个旱烟袋，“你嫂子后半夜还来瞧过窑温，说怕风大烧得不均，给你留了壶热水，在棚子角上呢。”
赵小军心里一暖，快步走到草棚边，果然看见个军绿色的水壶，壶身上还贴着块补丁，是他前阵子磨破的，被林秀莲用同色的线密密补好了。他拧开壶盖，热气裹着淡淡的枣香冒出来，里面竟还泡着两颗红枣，是她昨天从隔壁张奶奶家讨来的，说“补气血”。
“李叔，我先去翻坯子了。”他把水壶往怀里塞了塞，抓起木耙子往窑里走。经过堆放砖坯的场院时，看见地上码着的砖坯比前几天又多了两排，每一块都方方正正，边角磨得光滑——是林秀莲昨天下午带着村里的几个婶子一起码的，她说“人多力量大，早码好早烧窑”，可赵小军知道，她是怕他一个人太累。
窑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刚迈过门槛就被热浪掀得睫毛发颤。赵小军抡起木耙子，把码在窑底的砖坯轻轻翻了个面，动作比刚学的时候稳多了。刚开始他总掌握不好力道，要么把坯子戳出个洞，要么翻得歪七扭八，是林秀莲蹲在旁边，握着他的手教他：“手腕要松，像揉面似的，力道匀了，坯子才不晃。”她的指尖沾着黏土，蹭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却比窑里的火还烫。
翻到第三排坯子时，他看见砖坯上有个小小的刻痕，是朵没开完的月季，花瓣尖尖的，像极了她发间别着的那朵干花。他忽然想起昨天傍晚，她坐在场院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根细铁丝，在刚晾干的坯子上慢慢划着，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发梢垂下来，扫过砖坯上的刻痕，像在给花浇水。
“在想啥呢？脸都红了。”老李头不知啥时候跟了进来，手里的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你嫂子刚走，说让你晌午别吃冷饼子，她把蒸笼架在窑边的小灶上了，到时候热着吃。”
赵小军慌忙低下头继续翻坯子，木耙子碰到砖坯发出“哒哒”的响，像在掩饰他的心跳。“知道了，”他闷声应着，“等这批砖烧出来，先给李叔家砌个新鸡窝，您那鸡窝都快塌了。”
“你这小子，”老李头笑了，烟袋锅里的火星亮了亮，“心里装着事呢。不过我可听说了，你俩打算先把自家的堂屋地面铺了？用新烧的青砖，光脚踩上去都舒服。”
赵小军的耳朵更红了，手里的木耙子差点掉在地上。他确实跟林秀莲提过，说堂屋的泥地一到雨天就泥泞，想铺层青砖，当时她正在纳鞋底，闻言手里的针线顿了顿，小声说：“铺了砖，得买块新毡子铺在炕边，不然冬天光脚踩砖上凉。”
现在想起她低头纳鞋的样子，赵小军的心就像被热水泡过的红糖饼，软乎乎的甜。他加快了翻坯子的速度，木耙子起落间，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田埂上的心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砖坯上的月季刻痕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像在对他笑。
晌午歇工时，赵小军往窑边的小灶跑，老远就看见蒸笼冒着白汽，林秀莲正蹲在灶前添柴，蓝布围裙的下摆沾了点草木灰。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手里还捏着根火柴，火苗在她指尖跳着，映得她眼底也亮闪闪的。
“快掀笼吧，红糖饼热透了。”她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我还蒸了几个红薯，在笼屉最下面。”
赵小军掀开笼盖，热气“腾”地冒出来，带着红糖的焦香和红薯的甜。他拿起一个饼，烫得首换手，却看见饼上印着个浅浅的手印，是林秀莲捏饼时不小心按上的，指腹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慢点吃，没人抢。”她递过来块粗布巾，“擦擦汗，看你额头上全是汗珠子。”
他接过布巾擦脸，闻到上面有皂角的清香，是她早上刚洗过的。两人蹲在灶边，就着蒸笼里的热气吃饼，谁都没说话，可赵小军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手上——他的手掌最近磨出了新茧，是翻坯子时被木耙子勒的，昨天吃饭时她盯着看了半天，晚上就找了块旧棉布，给他缝了个耙子套。
“下午我去镇上买些细沙，”赵小军咬了口红薯，甜汁溅在嘴角，“李师傅说砌地面得用细沙拌水泥，才结实。”
“我跟你一起去，”林秀莲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点水汽，“顺便给你扯块布，你那件褂子袖口又磨破了，上次给你补的补丁都快掉了。”
“不用，我不缺褂子。”他赶紧摆手，“还是给你买吧，前几天看见布庄新到了批湖蓝色的布，做件小褂肯定好看。”
她的脸忽然红了，低下头去扒拉灶膛里的柴火，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有衣裳穿……还是先给你买。”
赵小军看着她发红的耳根，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得厉害。他知道，她嘴上说不要，心里肯定是喜欢的，就像他每次说“不累”，她总会默默在他碗里多盛块肉。
下午去镇上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叠在一起。赵小军手里拎着买的细沙，林秀莲背着装布的包袱，里面除了给赵小军扯的粗布，还有一小块湖蓝色的料子，是她趁他去买水泥时偷偷买下的，藏在包袱最底下，像藏了个甜美的秘密。
路过砖窑时，里面的火正烧得旺，映得半边天都红了。赵小军停下脚步，看着那跳动的火光，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窑火，刚开始时火苗微弱，得小心翼翼地添柴、控温，可只要两个人一起守着，总有一天会烧得旺旺的，把日子都烤得暖烘烘、香喷喷的。
“走吧，”林秀莲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晚了回去该天黑了，灶上还炖着你爱吃的萝卜汤呢。”
他“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心里却在盘算着：等地面铺好，就把那湖蓝色的布做成褂子，让她穿着新褂子，坐在新铺的青砖地上纳鞋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身上，肯定比窑里的火光还亮。
这样想着，赵小军忍不住笑了，脚步也轻快起来，连带着手里的细沙，都好像变得轻飘飘的，盛满了对好日子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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