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赵小军己经把最后一筐黏土倒进砖窑的搅拌池。砖窑里的火光映着他的脸，额头的汗珠刚冒出来就被热气蒸成了白雾，粗布褂子后背早被汗浸成了深色，贴在身上像层湿纸。
“小军，这边的黏土得再碾细点！”砖窑师傅李大叔的声音从窑口传来，带着烟嗓的沙哑。他正蹲在模具旁，手里拿着木槌，把刚填好的砖坯敲得实实的，“你看这土块子还带着小石子，烧出来容易裂。”
赵小军赶紧拽过木碾子，踩着碾盘一圈圈转起来。沉重的碾子压过黏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混着窑里“噼啪”的柴火声，倒像支奇怪的调子。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砖坯——是昨天和林秀莲一起做的，她的手巧，捏出来的砖坯方方正正，棱角都带着规整的弧度，不像他做的，总有点歪歪扭扭。
“嫂子呢？”他喘着气问，碾子碾过一块硬土块，震得他胳膊发麻。
“在那边筛煤呢，”李大叔往窑尾指了指，“说要把碎煤渣筛细点，烧起来更匀，省柴火。”
赵小军心里一动，推着碾子往窑尾挪。刚拐过拐角，就看见林秀莲蹲在竹筛子前，正用细筛子筛煤渣。她的蓝布褂子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沾着点黑灰，像落了只小煤虫。竹筛子来回晃动，细碎的煤末簌簌落在布袋里，她时不时抬手抹把脸，鼻尖沾了点黑，看着像只花脸的小松鼠。
“嫂子，歇会儿吧，我来筛。”赵小军把碾子往旁边一放，伸手要接筛子。
“快好了，”她抬头笑了笑，眼角弯成月牙，“这煤渣筛细了，烧窑时火头稳，砖不容易夹生。你看上次那批砖，边角有点黄，就是煤块太大，火力不均。”
他蹲在她旁边，看着她手里的骰子晃得匀匀的，忽然发现她手腕上的银镯子不见了——上次他用三枚银元换的那只，据说是镇上银匠打的，上面錾着小莲花。“嫂子，你的镯子呢？”
林秀莲的手顿了顿，往灶膛那边瞥了瞥：“刚才搬煤时怕磕着，摘下来放在灶边的石板上了。”她的声音有点轻，像是怕被谁听见，“别总提这个，怪招摇的。”
赵小军“哦”了一声，心里却有点甜。他知道她不是嫌镯子不好，上次他看见她对着镜子转手腕，嘴角抿着笑，像藏了个大秘密。
中午歇晌时，李大叔蹲在窑门口抽烟，看着码得整整齐齐的砖坯，对赵小军说：“你嫂子这心思比谁都细，筛煤、和泥都盯着，这批砖烧出来肯定周正。等出窑了，先给你家砌个新灶台，作者“程岩”推荐阅读《田埂上的心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让她不用再蹲在矮灶前燎得满脸黑。”
赵小军心里像被炭火烘着，赶紧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再给窗台上砌个小花台，她前几天念叨着想买盆月季。”
“行啊你小子，”李大叔笑着拍他后背，“心里装着事呢。”
正说着，林秀莲端着两碗玉米糊糊走过来，一碗递给他，一碗递给李大叔：“刚在灶上热的，就着咸菜吃吧。”她把咸菜碟往赵小军面前推了推，里面是她腌的萝卜条，脆生生的泛着红油。
赵小军接过碗，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最近总觉得看远处砖窑顶有点花，林秀莲硬拉着他去镇上配的），他赶紧摘下来擦了擦，看见她正低头喝粥，阳光从窑口斜照进来，在她沾着煤灰的鼻尖上跳，像落了点金粉。
“嫂子，”他忽然开口，“等这批砖出窑，咱们就把东屋的墙补补吧？下雨总往屋里渗水。”
林秀莲抬眼看他，睫毛上还沾着点细煤末：“好啊，再把炕沿修修，你上次说磕着腿了。”
“那……再搭个鸡窝？”赵小军挠挠头，“王大婶说她家的母鸡开始下蛋了，咱们也养两只，早上能煮鸡蛋吃。”
她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都依你。”
下午的砖窑格外热，赵小军把和好的黏土往模具里填，林秀莲蹲在旁边帮他抹匀边角，两人的影子被窑火拉得老长，在墙上挨得紧紧的。他忽然想起刚开窑时，自己笨手笨脚把砖坯摔成了两半，她没说啥，捡起来掺回泥里，笑着说：“泥是活的，摔碎了再揉匀，比原来还结实呢。”
现在这批砖坯上，还留着两人手指抹过的痕迹——她的指腹轻，印子浅；他的掌心糙，印子深，交错着像幅说不出的画。李大叔走过来看了看，首点头：“这坯子火得匀，烧出来准是好砖，到时候给你们刻上名字，当念想。”
赵小军摸了摸砖坯上的湿泥，凉丝丝的，心里却暖得很。他偷偷看了眼林秀莲，她正低头用小石子在砖坯角落画着什么，走近一看，是朵小小的月季，花瓣圆圆的，像她笑起来的嘴角。
“等月季开了，就摘一朵插在砖缝里。”她轻声说，像是怕惊动了砖坯里的火气。
赵小军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木槌握得更紧了些。砖窑里的火光“噼啪”跳着，映得两人的脸发红，远处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一下下敲在心上，像在数着日子——等砖出窑，等灶台砌好，等月季开花，等日子像这砖坯一样，在烟火里慢慢烧得扎实又暖和。
(http://www.220book.com/book/M8B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