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二遍时，赵小军己经蹲在灶房门口磨镰刀了。青石磨石被露水浸得发滑，刀刃划过石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桑叶。灶房的窗纸透着点昏黄，林秀莲该是醒了，他听见里面传来木梳刮过头发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比他磨镰刀的节奏还匀净。
“嫂子，”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被晨露浸得有点凉，“今天要去河对岸收豆子，王大户说给两升作工钱，还管午饭。”
窗纸里的梳发声顿了顿，接着是她温温的声音：“河对岸的露水大，你那鞋底子薄，我给你缝了层布底，放在门槛上了。”
赵小军低头一看，果然有双布鞋，藏青布面，鞋头绣着点浅灰的云纹，针脚密得像筛子眼。他拿起掂了掂，比自己那双磨出洞的布鞋沉实不少，心里忽然像被灶膛的火烘了下，暖烘烘的。
“你咋起这么早？”他往窗纸上看，隐约能看见她挽发的影子，一支木簪斜斜插着，“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她的声音隔着纸传出来，带着点刚醒的糯，“给你蒸了玉米窝窝，揣在你布袋里，路上饿了吃。对了，王大户家的豆子地在坡上，你当心脚下，别摔着。”
赵小军应着，把镰刀别在腰后，弯腰系鞋带时，鼻尖蹭到鞋面上的布，闻到点皂角的清苦香——是她洗衣裳常用的那种。他忽然想起昨天收工回来，看见她蹲在河边捶衣裳，木槌起落间，水花溅在她裤腿上，像撒了把碎银子。当时他想说“我来吧”，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嫂子，水凉，别蹲太久”。她抬头冲他笑，阳光落在她睫毛上，亮得晃眼。
“走了啊嫂子。”他拎起布袋，里面的窝窝硌着胳膊，硬硬的，却让人踏实。
“哎，等等！”窗子里的影子动了动，像是在找什么，“把这个带上。”一只手从窗缝里伸出来，递过个油纸包，指尖沾着点面粉，“刚烙的葱油饼，热乎着呢，配窝窝吃。”
赵小军赶紧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手，凉丝丝的，带着水汽。他慌忙攥紧纸包，只觉得那点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窜到心口，化成一小团暖。“谢、谢谢嫂子。”
“快走吧，晚了露水该重了。”她的手缩了回去，窗纸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他手里的饼还热着，烫得掌心生疼。
河对岸的豆子地果然在坡上，露水把草叶压得弯了腰，赵小军的新布鞋很快就湿透了，可脚底板却不凉，那层厚布底像层暖垫，把潮气挡得严严实实。他跟着王大户的长工们割豆子，镰刀起落间，豆荚“啪”地炸开，金黄的豆子滚出来，落在湿泥里，像撒了满地碎金子。
“小军，你嫂子可真疼你。”旁边的刘大哥首起身捶捶腰，看着他布袋里露出来的葱油饼，作者“程岩”推荐阅读《田埂上的心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早上我瞅见你嫂子往窗缝里递东西，那眼神，柔得能化了这露水。”
赵小军脸一红，低下头使劲割豆子，刀刃差点碰到手。“我嫂子……心善。”他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三个字，心里却像被豆荚炸开时的热气烘着，烫烫的。
中午歇晌，他坐在田埂上啃葱油饼，饼里的葱花混着芝麻香，咬一口能掉渣。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水汽，把远处的芦苇荡吹得“沙沙”响。他忽然想起临走时，窗纸里她挽发的影子——木簪是去年他从镇上捎回来的，当时觉得样式简单，她却天天戴着，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她抬手捋头发时，手腕上的银镯子（是前阵子他用三枚银元换的，没敢告诉她实价，只说是便宜淘来的）会轻轻碰着布衫，发出细碎的响。
“小军，发啥愣？”刘大哥拍他肩膀，“王大户说下午加两分工钱，让咱们多割半亩。”
赵小军赶紧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含糊着应：“好！”心里却盘算着，再加两分工钱，就能给她买那块碎花布了——上次去镇上，他看见她在布庄门口站了好久，眼睛盯着那块蓝底小紫花的布，像只瞅着花蜜的小蜜蜂。
割到日头偏西，露水又开始往草叶上爬，赵小军的布袋里沉甸甸的，装着王大户给的两升豆子，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葱油饼。他往河边走，想洗把脸，却看见对岸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水边捶衣裳，木槌起落间，水花溅得老高。
是林秀莲。
她大概是来洗他昨天换下来的脏衣裳，竹篮放在旁边的石头上，里面还搭着他那件磨破袖口的褂子。赵小军站在河这边，看着她弯腰捶打的样子，忽然不敢出声了——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头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脸边，被风吹得轻轻晃。她捶几下，就首起身揉揉腰，袖口沾着水，贴在胳膊上，能看出细瘦的轮廓。
他忽然想起早上那双布鞋，想起油纸包里的葱油饼，想起窗缝里递出来的那只凉丝丝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空落落的，想喊她一声，嗓子却像被豆子壳堵着，只能站在河这边，看着她把衣裳往竹篮里放，看着她拎起篮子往回走，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河水“哗哗”地流着，像谁在说悄悄话，赵小军蹲下来，用手掬了捧水，凉丝丝的，照出他红扑扑的脸。他摸了摸布袋里的豆子，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明天赶早去镇上，把豆子卖了，再添点工钱，说不定就能把那块碎花布买回来了。
他扛起镰刀往回走，新布鞋踩在露水打湿的土路上，发出“噗嗤”的轻响，像在应和他心里的念头。晚风里飘着豆荚的清香，还有点葱油饼的余味，赵小军忍不住笑了，脚步也轻快起来，好像己经看见她穿上新布褂子的样子，站在灶房门口，对他笑呢。
(http://www.220book.com/book/M8B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