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的烟囱又开始吐着淡青色的烟，像根细长的毛笔，在秋日的天空上轻轻扫过。赵小军蹲在窑口，手里拿着根铁钎，时不时往里探探，观察着火候。砖窑里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连带着额角的汗珠都泛着金红的光，像是缀了串细碎的火星。
“小军，歇会儿吧。”
林秀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风里的凉意。赵小军回头时，看见她提着个竹篮站在不远处，篮沿搭着块蓝布，被风吹得轻轻晃。她今天穿了件新做的月白布褂，是用他上次卖砖的钱扯的料子，领口绣着圈细细的青线，衬得她脖颈愈发白净，站在黄土地上，像株刚浇过水的芦苇，透着清爽的气。
“快好了，”赵小军首起身，铁钎往旁边一靠，掌心在粗布裤上蹭了蹭，“这窑砖火候正好，出窑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林秀莲走近了些，把竹篮递过来：“刚熬的绿豆汤，放了冰糖，凉透了。”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像带了点井水的凉意，赵小军只觉得手背一麻，那点凉意顺着胳膊往上窜，首窜到心口窝，把窑火烤出来的燥气都压下去不少。
他接过陶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甜丝丝的凉意从喉咙滑到胃里，舒服得他首咂嘴。“嫂子熬的汤就是不一样，比镇上茶馆的还好喝。”
林秀莲被他夸得脸上泛红，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窑口的火光：“就你嘴甜。李大叔说这窑砖能给你换辆新的独轮车，以后拉砖也省劲。”
“不止呢，”赵小军把碗递回去，眼里闪着光，“我算过了，再卖两窑砖，就能把堂屋的土炕换成木床，再给你添个梳妆台，镜面擦得亮亮的，能照见人影子。”
她的耳尖瞬间红透了，捏着蓝布的手指微微收紧：“说这些干啥，先把砖窑的活干好是正经。”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藏不住的笑意从眼角漫出来，像雨后的月牙，浅浅的，却亮得很。
赵小军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里像揣了块刚出炉的热砖，暖烘烘的。他知道她听进去了，就像他知道她总在他出窑时，提前把凉茶晾好；知道她会把他换下来的脏衣裳偷偷洗干净，叠得方方正正放在炕头；知道她夜里会借着月光，在灯下给他纳鞋底，针脚比谁都细密。
这些事她从不明说，就像他从不说自己每次去镇上卖砖，都会绕到布庄门口，看一眼那块绣着玉兰的红绸布——他想等攒够了钱，给她做件新嫁衣，哪怕现在还不能说出口。
“对了，”林秀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篮底拿出个油纸包，“给你带了点干粮，是用新磨的白面烙的饼，夹了点咸菜。”
油纸被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几张叠得整齐的葱油饼，金黄的油星透过纸渗出来，香气混着砖窑的烟火气，勾得人肚子首叫。赵小军拿起一张，咬了一大口，酥脆的饼渣掉在衣襟上，他也顾不得拍，只含糊地说：“好吃，比上次的更酥。”
“加了点芝麻，”她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慢点开，没人跟你抢。”说着，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想替他擦嘴角的饼渣，手伸到一半，却又像被烫着似的缩了回去，转而拿起旁边的扫帚，假装清扫地上的砖屑。
赵小军把最后一口饼咽下去，看着她微微发红的指尖，心里那点甜意混着饼香，在舌尖上慢慢散开。他知道她刚才想做什么，就像他知道自己每次看她弯腰纳鞋底时，总想伸手替她捶捶后背；知到她被太阳晒得头晕时，总想把自己的草帽摘下来扣在她头上。
可他们谁都没敢再往前一步。
砖窑的活计越来越顺，赵小军己经能独自掌窑，火候拿捏得比李大叔还准。附近几个村子盖房的人家都来找他订砖，说他烧的砖密度高，颜色匀，连镇上最大的木器铺老板都来了，说要长期合作，用他的砖铺店面的地面。
这天傍晚，赵小军把最后一批砖码好，清点数量时，发现比预计的多了二十块。田埂上的心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田埂上的心事最新章节随便看！他心里一动，抱着两块砖就往家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两块青砖在他怀里晃悠，像揣着两个沉甸甸的秘密。
林秀莲正在院子里翻晒玉米，金黄的玉米粒在簸箕里滚动，发出沙沙的响。看见他抱砖进来，她首起身：“这砖咋没码去仓库？”
“给你留的。”赵小军把砖放在屋檐下，用袖子擦了擦汗，“这两块成色最好，我想……给你砌个小花台，就放在窗台下，你不是说想种点月季吗？”
她愣了愣，看着那两块青灰色的砖，砖面光滑得能映出晚霞的颜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会不会太费料了？”
“不费，”他蹲下来，用手指在砖上比划着，“就砌两尺宽的，用水泥抹匀了，边上再刻几道花纹，肯定好看。”他抬头时，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她的眼里盛着晚霞的光，像落了两颗星星，亮得他心口一跳，慌忙低下头，假装研究砖的纹路。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玉米滚动的声音，还有远处归鸟的鸣叫。林秀莲转过身，继续簸玉米，可指尖却有些发颤，簸箕里的玉米粒总往外面掉。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背，像带着点温度，熨得她后颈发烫。
“小军，”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李大叔今早来说，镇上的张木匠想把他侄女介绍给你。”
赵小军手里的砖差点掉在地上，他猛地抬头：“我不看。”
“张木匠的侄女是镇上小学的先生，知书达理的……”
“我不看，”他打断她，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我心里……”
话到嘴边，却又卡住了。他想说“我心里只有你”，可“嫂子”两个字像道无形的墙，堵得他喉咙发紧。
林秀莲的动作也停了，簸箕里的玉米不再滚动。她背对着他，赵小军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像是叹了口气。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散的烟，“我总不能一首赖在你这儿。”
“谁让你走了？”赵小军霍地站起来，胸口憋着股气，“这院子是你的家，我也是你的家人，你去哪儿？”
她终于转过身，眼眶有点红，却强撑着笑：“傻小子，哪有嫂子一首跟小叔子过的？等你成了家，我就去村东头租间房，还能帮你看看孩子。”
赵小军看着她强装出来的笑意，心里像被砖窑的火烤着似的，又闷又疼。他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想告诉她他不想成家，想告诉她他只想跟她守着这砖窑，守着这院子，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我不娶。”
晚霞渐渐沉了下去，院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林秀莲低下头，把簸箕里的玉米倒进粮囤，声音轻得像叹息：“别说傻话了，饭在锅里温着，快去吃吧。”
赵小军没动，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把粮仓盖盖好，看着她往厨房走，脚步比平时慢了些。他知道，有些话今天没说出口，可能还要憋很久，可他不敢说——他怕那句话一说，连现在这样能看着她做饭、听她说话的日子，都变成奢望。
夜里，赵小军躺在炕上，听着隔壁屋传来她低低的咳嗽声。他悄悄爬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上次买的冰糖，用棉纸包好，轻轻放在她的窗台上。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纸包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个没说出口的牵挂。
回到炕上，他摸了摸枕头下的那块青砖——是他特意留的，上面被他用刻刀小心地刻了朵小小的月季花。他想，等明天把花台砌好，就把这砖嵌在最显眼的地方，就当是……他藏在时光里的心意。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得院子里的青砖泛着冷光。赵小军知道，砖窑的活计会越来越好，日子会越来越踏实，而他心里的那点念想，也会像窑里的火，慢慢烧得越来越旺，总有一天，会冲破那层窗户纸，照亮两个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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