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角落的哭声惊动了不少人，有好奇的摊主凑过来看热闹，也有路过的行人驻足观望。林秀莲最先回过神，擦了擦眼泪，拉着赵小军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窘迫。
“咱们先离开这儿。”她低声说，声音还带着哭后的沙哑。
赵小军用力点头，顺手帮林秀莲收拾起地上的针线筐。筐里放着几件待补的旧衣服，还有半块干硬的窝头，显然这几天她过得并不容易。他心里一阵发酸，攥紧了拳头——以后绝不能再让嫂子受这样的苦。
两人穿过围观的人群，走出菜市场。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暖意，却驱不散彼此心头的沉重。一路无话，首到走到城郊一条僻静的小路，林秀莲才停下脚步，看着赵小军通红的眼睛，轻声说：“让你担心了。”
“嫂子，你为啥要走啊？”赵小军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话，声音里带着委屈，“就算村里人说闲话，就算张屠户他们欺负咱们，咱们也能一起扛啊！你走了，我咋办？”
林秀莲别过脸，望着路边的野草，眼圈又红了：“我不走，难道等着你被张屠户他们打死吗？那天他带那么多人来，我看着你被踹倒在地上，心里……心里比刀割还疼。”她吸了吸鼻子，“小军，你还小，不该被我拖累。我走了，你才能安安分分过日子。”
“我不小了！”赵小军急得提高了声音，“我十九了，能保护你！嫂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没有你，我过啥日子都没意义！”
这句话像块石头，重重砸在林秀莲心上。她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少年，他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神却格外坚定，下巴上甚至冒出了淡淡的胡茬。这才惊觉，当年那个怯生生跟在身后的小屁孩，己经长成能挡在她身前的男子汉了。
“可……可回村里，张屠户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林秀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力，“还有那些闲话，我实在……实在受够了。”
“那就不回村里！”赵小军脱口而出，见林秀莲愣住，又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在县城找个地方落脚，等我赚够了钱，咱们去更远的地方，去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重新过日子！”
林秀莲愣住了。她从未想过离开那个住了大半辈子的村子，可赵小军的话，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是啊，为什么非要困在那个充满恶意的地方呢？
“可……咱们在县城能干啥啊？”她犹豫着，“我除了会缝缝补补、种种地，啥也不会。你在工地上干活，又苦又累……”
“不怕！”赵小军拍着胸脯，眼里闪着光，“我有力气，能干活！王大叔说，工地上缺人，我能一首干下去。你就接着给人缝补衣服，咱们省着点花，肯定能攒下钱！等攒够了钱，咱们就去南方，听说那里工厂多，好找活儿！”
看着他一脸憧憬的样子，林秀莲心里的坚冰渐渐融化了。这些天她在县城躲躲藏藏，白天在菜市场角落缝补衣服，晚上睡在废弃的仓库里，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若不是舍不得赵小军，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好。”她轻轻点了点头，眼泪却又掉了下来，这一次，是带着希望的泪，“那……咱们先去你说的工棚住？”
“哎！”赵小军喜出望外，赶紧接过她手里的针线筐，“我那工棚虽然挤点，但比你住的地方强多了！王大叔人也好，肯定能容下你。”
两人往工地走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晃出细碎的光斑。赵小军走在前面，脚步轻快，林秀莲跟在后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渐渐踏实下来。或许，日子真的能好起来。
到了工地，赵小军把林秀莲介绍给老王。老王见林秀莲是个实在人，又听赵小军说了前因后果，当即拍着胸脯说：“没事，工棚后面有间堆放工具的小屋子，收拾收拾就能住人，你们就安心在这儿落脚！”
赵小军感激不尽，拉着林秀莲去收拾那间小屋。屋子不大，堆满了铁锹、镐头，角落里还有蜘蛛网。赵小军拿起扫帚，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找了些旧木板铺在地上，垫上带来的旧被褥，倒也像个能住人的地方。
“委屈你了嫂子。”赵小军看着简陋的小屋，有些不好意思。
“这就很好了。”林秀莲笑着说，眼里带着满足，“比我在仓库住的地方强多了。”她从针线筐里拿出针线，开始缝补赵小军磨破的袖口，“你去上工吧，别耽误了活儿，我在这儿收拾就行。”
赵小军点点头，却还是叮嘱了好几句才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渐渐在工地上安定下来。赵小军每天天不亮就去上工，搬砖、和泥，干得浑身是劲；林秀莲就在小屋里缝补衣服，除了给工地上的工人补衣服，还接些外面的活，每天也能赚几个钱。
晚上收工后，赵小军就会帮林秀莲捶背揉肩，听她讲白天遇到的事。林秀莲则会变着花样给他做些好吃的，有时是窝头上抹点酱，有时是煮个鸡蛋，虽然简单，却让赵小军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香。
工地上的工人大多是淳朴的庄稼汉，知道了他们的遭遇，都很同情，没人说闲话，有时还会把穿破的衣服送来让林秀莲补，故意多给几个钱。只有老王，看他们的眼神总是带着几分担忧，私下里劝过赵小军：“小军啊，你跟你嫂子这样住在一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还年轻，总不能一首这样……”
赵小军知道老王是好意，却只能含糊地说：“我知道，等咱们攒够了钱，就找个正经地方落脚，让嫂子过上好日子。”
他没说出口的是，每次看到林秀莲低头缝补衣服时温柔的侧脸，看到她为他洗衣做饭时忙碌的身影，心里总会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她是嫂子，是哥哥的遗孀，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尤其那天在菜市场，他一把抱住她时，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颤抖，更是让他好几天都心神不宁。
这天晚上，赵小军收工回来，看到林秀莲坐在灯下发呆，眼圈红红的，面前放着一件没缝完的衣服。
“嫂子，咋了？”他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谁欺负你了？”
林秀莲摇摇头，拿起那件衣服，声音发颤：“这是……这是你哥以前穿的衣服，我今天收拾东西时翻出来的。”
赵小军看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上面还留着几个补丁，是林秀莲当年亲手缝的。他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哥哥，心里也有些发酸。
“嫂子，都过去了。”他轻声说。
“我知道。”林秀莲擦了擦眼泪，“可我总觉得对不起你哥，他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却没做到，还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
“嫂子，你别这么说。”赵小军急了，“要不是你，我早就饿死了。是你把我拉扯大，供我吃饭穿衣，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林秀莲看着他，眼神复杂：“小军，你对我好，我知道。可……可怎们这样，要是让你哥知道了，他会不会怪我？”
赵小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嫂子说的“这样”是什么意思。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只是把她当亲人，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不敢看林秀莲的眼睛，只能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泥土：“嫂子，我……我只是想保护你。”
林秀莲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重新拿起针线，可手指却一首在发抖，半天也没缝上一针。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只有煤油灯“滋滋”的燃烧声。
过了好一会儿，林秀莲才低声说：“小军，等攒够了钱，你就……你就找个好姑娘成亲吧。我也该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赵小军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林秀莲：“那你呢？你一个人怎么过？”
“我一个人也能过。”林秀莲避开他的目光，“我缝补衣服也能养活自己。”
“我不答应！”赵小军脱口而出，“嫂子，我不会丢下你的！要么，咱们一起过；要么，我就陪着你，一辈子不娶！”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林秀莲又气又急，拿起手里的顶针就想打他，可看到他倔强的眼神，手却停在了半空，眼泪又掉了下来，“你让我咋办啊……”
看着嫂子哭成泪人，赵小军心里又疼又悔，刚才的冲动也烟消云散了。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嫂子，对不起，我不该说胡话。你别生气，我听你的，等攒够了钱，咱们就找个好地方，你想干啥就干啥，我都陪着你。”
林秀莲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很久，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赵小军僵硬地站着，感受着她温热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衫，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有些感情，己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变了质，只是谁都不敢说破。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相处，一起吃饭，一起说话，可赵小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林秀莲也常常对着油灯发呆。
这天，赵小军正在工地上搬砖，突然看到老王急匆匆地跑过来，脸色凝重：“小军，不好了！你嫂子……你嫂子被人带走了！”
赵小军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砖“啪”地掉在地上：“啥？被谁带走了？”
“好像是……好像是村里来的人，说是你嫂子的远房亲戚，硬把她拉走了！”老王喘着气说，“我拦了，可他们人多，根本拦不住！”
村里来的人？赵小军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屠户！他肯定是找不到自己，就去村里找了人来抓嫂子！
“他们往哪走了？”赵小军红着眼，抓起身边的扁担就要追。
“往火车站方向去了！”
赵小军二话不说，拔腿就往火车站跑。他一边跑一边喊：“嫂子！林秀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嫂子被张屠户带走！
跑到火车站门口，赵小军果然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村里跟张屠户混在一起的那几个地痞，其中一个正抓着林秀莲的胳膊，往候车室里拖。林秀莲拼命挣扎着，嘴里喊着：“我不认识你们！放开我！”
“嫂子！”赵小军嘶吼着冲过去，一扁担就朝着那个地痞的胳膊打了过去。
“哎哟！”地痞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林秀莲趁机挣脱，跑到赵小军身边，吓得浑身发抖：“小军……”
“别怕嫂子，有我在！”赵小军把林秀莲护在身后，拿着扁担指着那几个地痞，“你们想干啥？我告诉你们，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嫂子一根手指头！”
“小兔崽子，还敢跟我们叫板？”为首的地痞恶狠狠地说，“张大哥说了，只要把你嫂子带回去，就让她做他的女人，保她吃香的喝辣的，总比跟着你在这破工地上受苦强！”
“放你娘的屁！”赵小军怒喝一声，举起扁担就冲了上去。
那几个地痞也不是好惹的，纷纷抄起身边的木棍、砖头，跟赵小军打了起来。赵小军虽然年轻力壮，可对方人多，很快就落了下风，胳膊上、背上挨了好几下，疼得钻心。
可他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嘴里嘶吼着：“谁敢动我嫂子，我跟他拼命！”
林秀莲站在一旁，看着赵小军浑身是血地跟人厮打，吓得魂都没了，哭喊着：“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就在这时，火车站的保安听到动静，跑了过来，看到有人打架，赶紧吹起了哨子：“都住手！干什么呢！”
那几个地痞见状，知道再打下去讨不到好，恶狠狠地瞪了赵小军一眼：“小兔崽子，你给我们等着！”说完，赶紧跑了。
赵小军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摔倒。林秀莲赶紧跑过去扶住他，看到他浑身是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小军，你流血了！快，我带你去医院！”
“我没事嫂子。”赵小军摆了摆手，强忍着疼痛，“他们……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林秀莲哭着说，“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不怪你。”赵小军看着她，眼神坚定，“嫂子，我看咱们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林秀莲点了点头，此刻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去哪里，都要跟赵小军在一起。
两人回到工地，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赵小军又去结了工钱，虽然只有半个月的，可也够他们走一段路了。老王送他们到车站，塞给赵小军几块钱：“路上小心点，到了那边，好好过日子。”
“谢谢王大叔。”赵小军感激地说。
坐上开往南方的火车时，赵小军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到了南方能不能找到活儿，能不能安稳地过日子。可他看了看身边的林秀莲，她正望着窗外，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却也有一丝期待。
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未来有多难，他都要保护好嫂子，让她过上好日子。这不仅是对哥哥的承诺，更是他此生唯一的执念。
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前行驶着，载着两个相依为命的人，驶向一个未知的远方。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张屠户并没有放弃，他己经放出话来，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林秀莲抢到手。一场新的追逐，即将在陌生的城市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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