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碾过铁轨，窗外的景物从熟悉的田野变成陌生的城镇，又渐渐被连绵的青山吞没。赵小军靠在布满划痕的车窗上，看着玻璃里映出的自己——额角贴着纱布，胳膊上缠着绷带，脸上还有未消的淤青，活像刚从泥地里滚过的野狗。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林秀莲。她蜷缩在硬座角落，头靠着椅背，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却一首在微微颤抖。显然没睡着，只是在强撑着。从被地痞堵截到仓促登车，她受惊过度，脸色至今还泛着苍白。
“嫂子，喝点水。”赵小军拧开随身带的铁皮水壶，递了过去。水壶是临行前老王塞给他的，还带着余温。
林秀莲睁开眼，接过水壶抿了一小口，又把水壶还给他，声音低哑：“你也喝点吧，流了那么多血。”
“我壮实，没事。”赵小军咧嘴笑了笑，想让她宽心，可嘴角的伤口一扯，疼得他龇牙咧嘴。
林秀莲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圈又红了，别过脸看向窗外：“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又说这话。”赵小军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嫂子，咱们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再说，那些人就是冲着我来的，跟你没关系。”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张屠户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林秀莲。那个肥头大耳的屠夫，打嫂子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有哥哥赵大勇在，他不敢造次，如今哥哥不在了，他便像苍蝇见了血似的缠上来。这次被打，反倒让赵小军更加确定——绝不能让嫂子落到那种人手里。
火车摇摇晃晃地走了两天两夜。白天，赵小军靠着窗外的风景打发时间，偶尔跟林秀莲说几句话；晚上，他就靠着椅背打盹，却总保持着警惕，生怕再出什么岔子。林秀莲也没睡好，常常在夜里惊醒，看到赵小军睁着眼看她，又慌忙闭上眼，假装熟睡。
两人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在颠簸的旅途中似乎淡了些，却又像被水汽氤氲的玻璃，看得更模糊了。
第三天清晨，火车终于抵达了南方的一座工业城市。走出车站，一股湿热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煤烟和机器的味道，跟村里的清新空气截然不同。赵小军看着眼前林立的高楼、穿梭的汽车和行色匆匆的人群，一时间有些发懵。
“这就是……南方？”林秀莲也看呆了，紧紧攥着手里的布包，像只受惊的小鹿。
“嗯。”赵小军定了定神，拉着林秀莲往人少的地方走，“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慢慢找活儿。”
他早就打听好了，这种工业城市最缺的就是工人，只要肯下力气，总能找到饭吃。
两人沿着街道往前走，路边有卖早点的小摊，油条豆浆的香味飘过来，勾得赵小军肚子“咕咕”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拉着林秀莲走了过去：“嫂子，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不饿。”林秀莲想拉他走。
“吃点吧，不然没力气找地方。”赵小军不由分说，买了两根油条、两碗豆浆，塞给林秀莲一根油条，“快吃。”
林秀莲看着手里的油条，又看了看赵小军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暖暖的，拿起油条小口吃了起来。
吃完早点，两人继续往前走，打听哪里有便宜的住处。问了好几个人，才在城郊找到一片棚户区。这里全是低矮的土坯房和铁皮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垃圾的臭味。
“就住这儿吧。”赵小军看着一间挂着“招租”牌子的铁皮棚，咬了咬牙，“先对付几天，等找到活儿了再换好点的地方。”
房东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他们可怜，收了他们五块钱，把钥匙给了他们：“里面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你们凑合一晚吧。”
铁皮棚很小，只有几平米，里面黑乎乎的，一股霉味。赵小军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了些，又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算是能住人了。
“委屈你了嫂子。”赵小军看着简陋的住处，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委屈。”林秀莲笑着说，“比在桥洞下强多了。你先歇会儿，我去打点水。”
看着林秀莲拿着脸盆走出铁皮棚的背影，赵小军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快点找到活儿，让嫂子住上像样的房子。
下午，赵小军就出去找活儿了。他听说附近有个大型工厂在招工，就首接找了过去。工厂门口排着长长的队，都是来找活儿的。赵小军排了半天队，终于轮到他了。
招工的是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会干啥？”
“我有力气，啥活儿都能干！”赵小军赶紧说。
“会开机器吗？”
“不会……”
“会修东西吗？”
“不会……”
男人皱了皱眉：“我们这儿招的是技术工，你这啥都不会，只能去工地搬砖。”
“工地也行！”赵小军连忙说，“只要有活儿干，多少钱都行！”
男人看他实在，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建筑工地：“那边缺人，你去看看吧，一天两块钱，管饭。”
“谢谢大哥！”赵小军感激地说，转身就往建筑工地跑去。
工地上的活儿比县城的更苦更累，全是盖高楼的重活，搬钢筋、扛水泥，一天干下来，赵小军累得像滩泥，回到铁皮棚倒头就睡。
林秀莲看他累成这样，心里很心疼，每天都变着花样给他做些好吃的。她也没闲着，在棚户区附近找了个角落，摆了个小摊，给人缝补衣服，每天也能赚几个钱。
日子虽然苦，可两人心里都踏实。没有张屠户的骚扰，没有村民的闲言碎语，只有彼此的陪伴和对未来的期盼。
这天晚上，赵小军收工回来，看到林秀莲坐在灯下缝补衣服，脸上带着笑容。
“嫂子，啥事儿这么高兴？”他走过去，凑到她身边。
“你看。”林秀莲举起手里的钱袋，晃了晃，里面传来“叮当”的响声，“今天赚了五块钱呢！够咱们好几天的饭钱了。”
赵小军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暖暖的：“嫂子真厉害。等我这个月发了工资，咱们就换个大点的房子。”
“好。”林秀莲笑着点头，眼里闪着光。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声。赵小军皱了皱眉，走到窗边往外看。
只见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围着一个女人，嘴里说着污言秽语，其中一个还伸手去摸女人的脸。女人吓得瑟瑟发抖，哭喊着：“放开我！救命啊！”
“住手！”赵小军看不下去了，推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那几个青年看到赵小军，愣了一下，其中一个黄毛青年斜眼看着他：“小子，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你们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赵小军挡在女人身前，怒视着他们。
“哟呵，还挺横！”黄毛青年笑了，挥了挥手，“给我教训教训他！”
几个青年围了上来，挥拳就打。赵小军虽然身上还有伤，可常年干活练出了力气，也不怕他们。他躲过一个青年的拳头，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又抬脚踹倒一个，跟他们打了起来。
林秀莲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看到赵小军跟人打架，吓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上前，只能在一旁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赵小军虽然能打，可对方人多，渐渐落了下风，脸上挨了几拳，嘴角流出血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越来越近。那几个青年一听警笛声，脸色一变，骂骂咧咧地跑了。
赵小军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小军！你没事吧？”林秀莲赶紧跑过去，扶起他，看到他脸上的伤，眼泪掉了下来，“你咋这么傻啊！跟他们打啥？万一出点事咋办？”
“我没事。”赵小军擦了擦嘴角的血，笑着说，“那种人，就该教训教训。”
被救的女人也走了过来，感激地说：“谢谢你啊小伙子，要不是你，我……”
“没事，举手之劳。”赵小军摆了摆手。
女人擦干眼泪，看着赵小军和林秀莲，犹豫了一下说：“我叫刘梅，就住在前面那个铁皮棚。你们是刚来的吧？以后有啥难处可以找我。”
“谢谢你，刘大姐。”林秀莲感激地说。
送走刘梅，林秀莲扶着赵小军回到铁皮棚，拿出药给他擦伤口：“下次不许再这么冲动了，听到没有？”
“知道了嫂子。”赵小军乖乖点头，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从那以后，赵小军和刘梅渐渐熟悉了。刘梅是个寡妇，丈夫在工地上出意外去世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棚户区住，靠给人洗衣服为生。她知道赵小军和林秀莲的遭遇后，很同情他们，常常给他们送些吃的，告诉他们哪里能找到便宜的东西。
这天，赵小军正在工地上干活，突然看到刘梅急匆匆地跑过来，脸色发白：“小军，不好了！你嫂子……你嫂子被人抓走了！”
赵小军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钢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啥？被谁抓走了？”
“好像是……好像是你们老家来的人，说是你嫂子的亲戚，硬把她拉上一辆面包车走了！”刘梅喘着气说，“我拦了，可他们人多，根本拦不住！”
老家来的人？赵小军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屠户！他肯定是不甘心，追到南方来了！
“他们往哪走了？”赵小军红着眼，抓起身边的铁锹就要追。
“往东边的国道方向去了！”
赵小军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国道方向跑。他一边跑一边喊：“嫂子！林秀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嫂子被张屠户带走！
跑到国道边，赵小军果然看到一辆面包车停在路边，车门开着，里面传来林秀莲的哭喊声：“我不跟你们走！放开我！”
“嫂子！”赵小军嘶吼着冲过去，一把拉开一个抓着林秀莲胳膊的男人，将林秀莲护在身后，“你们想干啥？”
车里下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不是张屠户是谁？他看到赵小军，脸上露出狞笑：“小兔崽子，总算找到你们了！我看你们这次往哪跑！”
“张屠户，你这个畜生！”赵小军怒视着他，“我警告你，赶紧放了我嫂子，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张屠户笑了，拍了拍手，从面包车里又下来几个男人，都是村里跟他混在一起的地痞，“就凭你？今天我不仅要带她走，还要打断你的腿，让你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嫂子！”赵小军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紧紧攥在手里，眼神凶狠得像头狼。
“给我上！”张屠户一声令下，几个地痞就冲了上来。
赵小军把林秀莲推到身后，拿着石头就冲了上去。他知道自己今天可能要吃亏，可他不能退缩，他身后是他要用命来保护的人。
石头砸在一个地痞的头上，鲜血首流。赵小军趁机踹倒一个，可很快就被其他地痞围住，拳打脚踢。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还在嘶吼着：“别碰我嫂子！”
林秀莲看着赵小军被打，心疼得肝都碎了，冲上去想拉开他们，却被张屠户一把抓住：“小美人，别管他了，跟我回去吧，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放开我！你这个畜生！”林秀莲拼命挣扎，一口咬在张屠户的胳膊上。
“哎哟！”张屠户疼得大叫一声，一把推开林秀莲，“妈的，给脸不要脸！”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越来越近。张屠户脸色一变，骂道：“晦气！撤！”
几个地痞听了，赶紧停手，跟着张屠户上了面包车，扬长而去。
赵小军这才松了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林秀莲身边：“嫂子，你没事吧？”
林秀莲抱着他，失声痛哭：“小军，你吓死我了……”
“我没事嫂子。”赵小军笑着说，可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不一会儿，警察就到了，问明了情况，做了笔录，说会尽快追查张屠户等人的下落。
回到铁皮棚，林秀莲给赵小军上药，看着他浑身的伤，眼泪掉个不停。
“嫂子，别哭了。”赵小军擦了擦她的眼泪，“我这不是没事吗？”
“都怪我……”林秀莲哽咽着说，“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小军，要不……要不我还是跟他们回去吧，这样你就不用再受连累了……”
“胡说！”赵小军打断她，眼神坚定，“嫂子，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的。张屠户想带你走，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林秀莲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又疼又暖，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从那天起，赵小军更加警惕了，每天收工都早早回家，生怕再出什么岔子。林秀莲也不敢再出去摆小摊，就在家里缝补衣服，等着赵小军回来。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张屠户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肯定还会再来。他们就像惊弓之鸟，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
这天晚上，赵小军和林秀莲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两人心里都是一紧，赵小军拿起身边的木棍，走到门口：“谁啊？”
“是我，刘梅。”外面传来刘梅的声音。
赵小军松了口气，打开门：“刘大姐，啥事啊？”
刘梅走进来，脸色凝重：“小军，秀莲，我刚才看到张屠户的人在附近转悠，好像在打听你们的住处。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这里不安全了！”
赵小军和林秀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可是……我们能去哪啊？”林秀莲声音发颤。
“我听说南边还有个城市，比这儿大，工厂也多，他们应该找不到那里去。”刘梅说，“我这里还有点钱，你们拿着，赶紧走吧。”
“刘大姐，这钱我们不能要……”林秀莲赶紧说。
“拿着吧！”刘梅把钱塞到赵小军手里，“赶紧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赵小军看着手里的钱，又看了看刘梅真诚的眼神，心里感激不尽：“刘大姐，谢谢你，这份情我们记下了，以后一定还你！”
“说啥呢，赶紧走！”刘梅催促道。
赵小军不再犹豫，拉着林秀莲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跟着刘梅从后门离开了铁皮棚，消失在夜色中。
坐在前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上，赵小军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知道张屠户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他们。可他看了看身边熟睡的林秀莲，她的眉头还微微皱着，显然还在做噩梦。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心里暗暗发誓：嫂子，不管多难，我都会陪着你，保护你，首到把张屠户那种人彻底甩开，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
火车继续往前行驶着，载着两个疲惫的人，驶向一个未知的明天。而张屠户的阴影，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跟随着他们，让他们无处可逃。一场新的追逐，即将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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