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的烟在晨光里扯出淡青色的线，赵小军蹲在码砖的空地上，手里攥着刚烧好的青砖。砖面还带着余温，他用指甲划了道印子，挺首腰杆喊：“嫂子！这批砖硬度刚好！货栈的人来准保满意！”
凉棚下传来林秀莲的回应，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知道了，你悠着点，别总用指甲划，伤手。”
赵小军嘿嘿笑了两声，把砖码进推车。十九岁的少年，胳膊上己经练出了结实的肌肉，额角的汗珠滑进衣领，他却浑不在意。自从去年冬天接下这砖窑，他好像突然就长熟了——以前总爱跟在哥身后偷懒，现在却能一个人把窑温控制得分毫不差。
“小军，早饭好了。”林秀莲端着粗瓷碗走过来，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她怀孕五个多月，走路时会下意识扶着腰，可眉眼间的笑意比窑火还暖，“红糖粥，你最爱喝的。”
赵小军放下砖跑过去，接过碗时故意碰了碰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带着揉面留下的面粉白，像撒了层细雪。“嫂子，你咋不多睡会儿？”他吸溜着粥，眼睛却瞟着她隆起的肚子，“医生不是说要多休息吗？”
“躺不住。”林秀莲坐在竹椅上，手轻轻覆在肚子上，“这小家伙今早闹得厉害，估计是闻着窑烟香了。”她忽然笑出声，“刚才他踢我呢，你要不要摸摸？”
赵小军的脸“腾”地红了，手在裤腿上蹭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伸过去。掌心刚贴上她的围裙，就被一下轻轻的胎动顶得发麻。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红得能滴出血：“他、他劲儿真大。”
“随你。”林秀莲笑得眼角起了细纹，“你哥以前烧窑时，一靠近砖窑，我肚子就动得欢，现在倒好，换你了。”
提到哥，两人都静了静。砖窑的烟还在往上冒，像根扯不断的线，一头连着天上的人，一头系着地上的烟火。
“对了，”林秀莲忽然想起什么，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布包，“前儿个去集上，张婶给的酸梅汤方子，我熬了点冰镇着，你烧窑热，喝了解暑。”
赵小军接过来，玻璃罐里的酸梅汤泛着琥珀色的光，冰块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他仰头灌了大半罐，酸得眯起眼，却看见林秀莲正望着他笑，阳光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像撒了把金粉。
“嫂子，”他忽然正经起来，把空罐放在一边，“这批砖结了账，我想把窑口扩宽点。王师傅说，扩宽了能多码两排砖坯，省得总赶工期。”
林秀莲点头：“你拿主意就好。不过扩窑得请匠人，别自己硬来，听见没？”她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粥渍，指尖划过他下巴时，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知道了。”他低声应着，转身去推砖车，耳根却红得厉害。
货栈的人中午就来了，围着新砖敲敲打打，首夸：“小军兄弟烧的砖，比你哥在时还瓷实！这批我们全要了，再加订一千块！”
赵小军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客气：“张老板放心，保证三天后交货。”
送走货栈的人，他冲进凉棚就喊：“嫂子！一千块！咱又能赚不少！”
林秀莲正在纳鞋底，闻言抬头笑：“知道你能干。”她把鞋底往他面前递了递，“给娃做的虎头鞋，你看这针脚还行不？”
鞋面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虎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田埂上的心事 针脚却密实。赵小军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好看！比镇上绣娘做得还好！”
“就你嘴甜。”林秀莲嗔了他一眼，忽然“哎哟”一声，手按住了肚子。
赵小军吓得脸都白了：“咋了？是不是他又闹你了？我去叫大夫！”
“没事没事，”她拉住他，喘了口气，“就是动得猛了点。你别慌，坐下陪我说说话。”
他乖乖坐下，眼睛还盯着她的肚子，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小军，”林秀莲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你哥走后，我总怕这砖窑撑不下去。没想到……”她摸了摸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你长大了。”
赵小军的鼻子忽然发酸。他想起哥出事后，嫂子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却红着眼圈说“砖窑不能停”；想起她大着肚子，踩着板凳给他补窑顶的破洞；想起她把最后一块红糖塞进他嘴里，说“男人烧窑得有力气”。
“嫂子，”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磨得她指尖痒痒，“等赚够了钱，咱就把砖窑翻新了。盖两间大瓦房，一间给你和娃住，一间……”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一间咱住。”
林秀莲的手猛地一颤，线头从针眼里滑出来。她没看他，只是低头重新穿线，声音却有点抖：“傻小子，说啥呢。”
可赵小军看见，她的耳尖红了，像砖窑里烧得正好的红砖。
下午，他请的扩窑匠人来了。三个老师傅围着窑口比划，赵小军在一旁认真听着，时不时插句话，条理清晰得让匠人们都首夸：“小军兄弟年纪轻轻，懂的比我们还多！”
林秀莲端着绿豆汤过来，听见这话，笑得比谁都甜：“他啊，天天泡在窑里，都快成砖精了。”
匠人们哄笑起来，说：“这是要子承父业，不，是子承嫂业啊！”
赵小军的脸又红了，却偷偷去看林秀莲。她正低头给匠人递碗，阳光透过凉棚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把那点不好意思照得明明白白。
傍晚收工时，赵小军把赚来的钱仔细数了两遍，用布包好塞进林秀莲手里：“嫂子，你收着。”
她掂了掂，沉甸甸的：“给娃攒着，将来送他去念书。”
“也给你攒着。”他小声说，“攒够了，给你买金镯子。”
林秀莲的脸“腾”地红了，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没大没小的。”可那力道，轻得像羽毛。
砖窑的烟渐渐淡了，暮色漫进凉棚。赵小军躺在草垛上，看林秀莲坐在竹椅上纳鞋底，肚子在灯笼光下像个圆滚滚的月亮。他忽然觉得，哥留下的不只是一座砖窑，是让他们能守着烟火过日子的根。
“嫂子，”他忽然喊。
“嗯？”
“今晚的月亮真圆。”
“是啊。”她抬头望了望，“等娃生下来，咱带他来窑边看月亮。”
赵小军没说话，只是悄悄挪了挪，离她更近了些。砖窑的余温从地面渗上来，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像床暖烘烘的被子，把整个凉棚都裹得暖暖的。他知道，这日子就像烧透的青砖，看着硬邦邦的，内里却焐着化不开的热乎气，会一天比一天瓷实，一天比一天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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