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在砖窑的青砖上结了层细白，赵小军踩着露水往凉棚走，手里攥着个粗布包，里面是刚从镇上药铺抓的安胎药。布包被他揣得温热，就像揣着颗心——昨儿夜里林秀莲说腰酸，他天没亮就爬起来，借着月光往镇上赶，就怕耽误了时辰。
凉棚下的竹椅空着，灶房却飘来米粥的香气。赵小军掀开门帘，正看见林秀莲扶着灶台转身，灰布夹袄被隆起的肚子撑得圆圆的，像揣了个暖烘烘的小陶罐。她听见动静回头，鬓角的碎发沾着点水汽，看见他手里的布包，眼里先亮了亮，随即又蹙起眉：“又乱花钱，我都说了没事。”
“大夫说得多补补。”赵小军把药包往灶台上放，指尖蹭到她的手背，像被窑里的火星燎了下，慌忙缩回手，“我去煎药，你坐着歇着。”
“我来吧，你哪懂火候。”林秀莲接过药包，从柜里翻出个砂锅，“这药得用文火慢煎，你那急脾气，准保煎糊了。”她往砂锅里添水时，手腕轻轻晃了晃，赵小军赶紧过去扶着锅沿，两人的手在锅沿边碰了下，都像被烫着似的收了回去。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赵小军蹲在灶前添柴，看着林秀莲站在灶台边搅药，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煎药——那时哥生了场大病，她也是这样守在灶台前，整夜整夜地熬药，眼圈黑得像抹了炭，可递药时手却稳得很。
“小军，”林秀莲忽然开口，手里的药勺轻轻敲着砂锅沿，“昨儿个李大哥来说，砖窑的新窑门砌好了，你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等煎完药再去。”他往灶膛里添了根细柴，“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傻小子，”她笑了，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像晒暖的菊花，“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丢了不成？倒是你，新窑门的尺寸得亲自盯着，别让匠人糊弄了。”
正说着，砂锅开始“咕嘟”冒泡，药香混着米香漫了满灶房。林秀莲把药汁倒进粗瓷碗，又往里面掺了勺红糖：“苦得很，加勺糖能好些。”
赵小军接过碗，吹了吹才递过去：“慢点喝。”
她小口抿着药，眉头皱得像朵打了蔫的花，可还是坚持喝了个精光。赵小军看着她把空碗递回来，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山楂糕：“刚路过杂货铺买的，你尝尝，压压药味。”
林秀莲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酸得眯起了眼，嘴角却翘了起来：“你啊，就知道我爱吃这个。”
吃过早饭，赵小军扶着林秀莲往砖窑走。新砌的窑门比原来宽了近一尺，青灰色的砖缝里嵌着白灰，看着就结实。李大哥正指挥着伙计们往窑里搬新砖坯，看见他们来，笑着喊：“小军，你嫂子眼光毒，说这尺寸正好，准保能多烧三成砖！”
“还是李大哥手艺好。”赵小军笑着应着，扶林秀莲在凉棚的竹椅上坐下，“你在这儿歇着，我去搭把手。”
“去吧，”她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我帮你记着数，省得晚上对账又糊涂。”
赵小军看着她低头记账的样子，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了层金边。她的字写得娟秀，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里的光比窑火还亮。他忽然觉得，这新窑门就像道坎，迈过去，日子就能更敞亮些。
伙计们搬砖的间隙，总爱打趣：“小军哥，你嫂子对你可真上心，连账本都替你管着。”
赵小军不恼，只是咧着嘴笑：“那是，我嫂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林秀莲听见了，脸微微发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田埂上的心事 低头在账本上画了个圈——那是记着赵小军又多搬了十块砖的记号。
中午歇晌时，林秀莲从竹篮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里面夹着腌菜：“快吃吧，早上剩的，还热乎着。”
赵小军接过馒头，忽然把自己的那个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多吃点，我不饿。”
“又说傻话。”她把馒头推回来，“搬了一上午砖，哪能不饿？快吃，不然下午该没力气了。”
两人并排坐在竹椅上啃着馒头，砖窑的烟在头顶慢慢飘，像条温柔的带子。林秀莲忽然指着远处的田埂说：“你看，王婶家的麦子快黄了，等收了麦，咱也买两亩地，种点玉米红薯，省得总买粮。”
“好啊，”赵小军点头，“再买头耕牛，让它帮着拉砖。”
“贪心。”她笑着掐了他一把，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攥住了。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薄茧，把她的手整个包在里面。林秀莲的手微微一颤，想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她抬头看他，眼里的光像揉碎了的星星，亮得让人不敢首视。
“嫂子，”赵小军的声音有点哑，“等娃生下来，咱就把东边的空地支起来，盖两间瓦房，一间给你住，一间……”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一间咱住。”
林秀莲的脸“腾”地红了，抽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不正经。”
可赵小军看见，她的嘴角翘得老高，像藏了颗糖。
下午出窑时，新窑门果然好用，装砖的速度快了近一半。赵小军指挥着伙计们把砖码整齐，心里像揣了蜜。林秀莲在凉棚里算完账，走过来说：“这批砖能赚五吊钱，够给娃做两身新衣裳了。”
“还得给你做件新棉袄，”赵小军接过账本，“天快凉了，你那旧棉袄该换了。”
“我有衣裳穿。”她笑着说，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处己经磨出了毛边。
夕阳西下时，赵小军扶着林秀莲往家走。砖窑的烟在身后慢慢淡了，像个温柔的尾巴。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林秀莲忽然停下脚步，摸着肚子说：“他刚才动了，好像在踢我呢。”
赵小军赶紧蹲下身，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胎动，像小鱼在水里游，又像砖窑里火星的轻跳。
“听见没？”她的声音带着点激动。
“听见了！”他抬头，眼里亮得像窑火，“他肯定是在说，新家真好。”
林秀莲被他逗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暮色西合，远处的砖窑还冒着淡淡的烟，和天上的云缠在一起，像个温暖的结。赵小军扶着她慢慢往家走，心里笃定：这日子啊，就像这新砌的窑门，会越来越敞亮，越来越暖和，能盛下所有的苦，也能装下所有的甜。
夜里，赵小军躺在炕上，看着身边熟睡的林秀莲，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搭在她的腰侧，生怕压着她。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他能听见她平稳的呼吸，还有肚子里偶尔传来的轻微动静，像首温柔的催眠曲。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心里默念：等娃生下来，就把砖窑旁边的空地收拾出来，种上她喜欢的月季，再搭个小棚子，让她带着娃在里面晒太阳。
砖窑的火还在夜里静静燃烧，映得半边天都泛着红。赵小军搂着身边的人，听着她和肚里孩子的动静，觉得这日子啊，就像烧得正好的砖，结实、温暖，带着一股子踏实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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