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的烟囱刚吐出第一缕青烟时，赵小军己经蹲在窑门口的青石板上磨镰刀了。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镰刀刃在石面上“沙沙”游走，溅起细碎的火星——今儿得把后院的柴垛劈出来，秀莲说产后身子虚，得天天烧炕才暖和。
“小军，水烧开了。”
林秀莲的声音从灶房飘出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赵小军手一抖，镰刀差点划到掌心，他慌忙应了声“就来”，胡乱把镰刀往墙根一靠，拍了拍手上的灰就往屋里钻。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两碗红糖鸡蛋，林秀莲正歪在太师椅上打盹，怀里的襁褓轻轻起伏，裹着个皱巴巴的小家伙。她刚生产完三天，脸色还有点苍白，鬓角的碎发被汗濡湿，却总在醒来看见娃时，眼里泛起水一样的光。
“咋又睡着了？”赵小军放轻脚步走过去，往她肩上搭了件厚棉袄，指尖不小心碰了碰她的耳垂，像触到了块温玉。林秀莲猛地惊醒，怀里的娃被惊动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小嗓子细得像猫叫。
“你轻点！”她嗔了句，手忙脚乱地解开衣襟喂奶，眉头却弯弯的，“这小家伙，跟你小时候一个样，一点动静就闹。”
赵小军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襁褓里的小脸蛋，软乎乎的像块面团。他喉头动了动，声音放得比蚊子还轻：“像、像你多好，眼睛大。”
“贫嘴。”林秀莲低头哄着娃，忽然“哎哟”一声，“又尿了！小军，快拿块干净的尿布来！”
他手忙脚乱地从炕头扯过尿布，笨手笨脚地想帮忙，却被她笑着打开手：“去去去，越帮越忙，还是劈你的柴去。”
赵小军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望了眼——晨光透过窗棂，落在林秀莲低头喂奶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把怀里的娃护得严严实实。砖窑的烟在窗外慢慢散了，混着灶房飘来的米香，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刚出窑的青砖，看着硬邦邦的，内里却焐着化不开的热。
劈柴时，隔壁王婶挎着篮子串门，隔着篱笆就喊：“小军，你家秀莲坐得惯月子不？我炖了只老母鸡，给她补补！”
“哎！谢谢王婶！”赵小军放下斧头接篮子，脸有点红，“她恢复得挺好，就是夜里总醒，娃一哭她就不睡了。”
“那是自然，头胎都这样。”王婶挤眉弄眼地笑，“你可得把人照顾好，当初你哥……”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赵小军重重点头，看着王婶走远，忽然想起三年前哥刚走那会儿，秀莲抱着刚满周岁的娃，坐在砖窑边哭了整整一夜。那时他才十六，只会蹲在旁边递帕子，心里堵得像塞了团湿泥巴——他总觉得，哥留下的这窑砖、这院子，还有孤儿寡母，都是压在他肩上的石头。
可现在，他望着灶房的方向，听见秀莲轻轻哼着哄娃的调子，忽然觉得那些石头早化成了暖烘烘的炕头。他扛起斧头往柴垛走，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不少，劈柴的“咚咚”声里，都带着点说不出的甜。
晌午，林秀莲刚喂完奶，赵小军就端着个砂锅进来了，里面是他照着医书炖的当归乌鸡汤，油星都仔细撇干净了。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田埂上的心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快趁热喝，”他把小桌架在炕上，又往她背后塞了个厚靠垫，“王婶说这汤补气血，我炖了仨钟头呢。”
林秀莲刚要接，怀里的娃又开始哼唧，小脸皱成个小老头。她叹了口气：“你看他，准是又饿了。”
“我来抱！”赵小军撸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把娃从她怀里抱过来，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你快喝汤，我哄他。”
他学着秀莲的样子，把娃竖起来靠在肩头，笨手笨脚地拍着后背。小家伙却不买账，哭得更凶了，小胳膊小腿乱蹬，像是在控诉他的笨拙。
“哎哟祖宗哎，别哭了行不行？”赵小军急得满头大汗，转着圈在屋里踱步，“我给你唱个歌？就唱那个……‘砖窑高，烟囱长，烧出青砖盖新房’……”
林秀莲喝着汤，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汤都差点喷出来：“你那哪是唱歌，是劈柴呢！”她放下碗，伸手把娃接回来，“还是我来吧，等你哄，他得哭哑了嗓子。”
赵小军讪讪地挠头，看着秀莲轻轻拍着娃的后背，嘴里哼着柔得能滴出水的调子，娃果然没多久就不哭了，小脑袋歪在她颈窝里，吧唧着小嘴。他忽然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搂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在头发里：“秀莲，辛苦你了。”
林秀莲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傻样，跟我还说这个。”她顿了顿，忽然笑了，“你没发现吗？这小家伙的哭声，跟窑里烧砖的动静有点像，刚开始细声细气，攒足了劲就‘嗷’一声，跟砖坯裂了缝似的。”
赵小军仔细听了听，还真有点像！他“噗嗤”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后背传过去，逗得怀里的娃又“咿呀”了两声。
傍晚，砖窑的伙计来送新出的青砖账册，赵小军在堂屋核账，林秀莲抱着娃在里屋喂奶，时不时传来她低低的哄逗声。油灯的光昏黄又温暖，账册上的数字跳着舞，他却总忍不住往里屋瞟——那扇虚掩的门后，藏着他这辈子最踏实的念想。
忽然，里屋传来一声清亮的啼哭，赵小军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桌上，他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就往里冲：“咋了咋了？”
只见林秀莲正对着他笑，怀里的娃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你看，”她抬了抬下巴，“他刚才冲你笑了，你信不？”
赵小军凑过去，娃果然还咧着没牙的嘴，像是在呼应他的到来。他的心猛地一软，像是被窑火烤化的蜡，连带着西肢百骸都暖烘烘的。
“秀莲，”他蹲在炕边，看着她们娘俩，忽然冒出一句，“等开春，咱把窑旁边的空地圈起来，盖间新瓦房吧，带个大炕，能让娃在上面打滚的那种。”
林秀莲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油灯还亮：“好啊，再种两株石榴树，等娃长牙了，就能摘石榴吃了。”
砖窑的烟在窗外渐渐淡了，灶房的余温漫进来，裹着奶香和柴火气，把这小小的屋子填得满满当当。赵小军看着炕上的娘俩，忽然觉得，哥留下的哪是座砖窑，分明是个能焐热岁月的家。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娃的小脸蛋，又碰了碰秀莲的手，心里的那块石头彻底化了，化成了绕着屋檐的炊烟，化成了炕头的温度，化成了往后岁岁年年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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