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称作“掌中乾坤”的方块，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小几上。
阳光照在上面，六种极致的颜色各自闪烁着深邃的光。
它很美。
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但也仅此而己。
我伸手拿过它，在手里掂了掂，又放了回去。
太完美的东西，总是让人提不起把玩的兴趣。
就像那些永远不会犯错的优等生，无懈可击，也无聊透顶。
我还是喜欢有点瑕疵，有点笨拙的东西。
就像我以前办公桌上的那个，塑料的，转起来咔哒作响，接缝处甚至有点毛边。
那种不完美，才让人觉得亲切。
我重新躺回玉榻上，把眼睛闭上。
耳朵里捕捉着风吹过院墙的声音，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这里的安静，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恐慌。
它像是一潭死水，把所有的时间和情绪都泡在里面，慢慢发酵，首到腐烂。
我开始怀念一些声音。
不是音乐，也不是人声。
是那种嘈杂的，属于城市背景音的白噪音。
汽车驶过路面的声音，远处工地的施工声，楼下便利店开门时的叮咚声。
还有奶茶店里，摇杯时发出的，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舌根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泌唾液。
我想喝奶茶了。
不是这里用顶级茶叶和鲜牛乳煮出来的所谓“奶茶”。
我要的是那种。
用一个透明的塑料杯装着，杯口用一层塑料膜封死。
用一根又粗又长的吸管，“噗”的一声捅破封口。
里面是茶，是奶，是糖，是冰块。
最重要的，是沉在杯底的，那些黑色的，圆滚滚的，有嚼劲的珍珠。
吸管插到底，用力一吸。
冰凉的液体裹挟着一颗温热Q弹的珍珠，一起冲进嘴里。
牙齿咬开珍珠的瞬间，那种独特的，带着点焦糖味的甜，混合着奶茶的香滑，在口腔里爆开。
这个过程，是一种多重感官的享受。
我咽了口唾沫。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趣尼玛蛋丧班系统朝九晚五24小时召唤365躺平系统。”
我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像是一种仪式。
这次，院子里同时出现了两拨人。
一拨是御膳房的主厨，带着他的人。
另一拨是司酿局的司酿，也带着他的人。
他们俩上次都来过，而且都从我这里“悟”到了不同的“道”。
此刻，他们跪在地上，身体的抖动幅度比上次小了一些，但眼神里的恐惧和敬畏却有增无减。
“弟子……参见‘道源’……”
他们现在连“娘娘”都不喊了。
我懒得理会这些称呼。
我只想快点喝到我想喝的东西。
“我要一种喝的。”
我坐起身，看着他们。
主厨和司酿立刻抬起头，脸上是同样的专注与虔诚。
“它是用茶和牛乳做成的。”
司酿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明显觉得这是自己的专业领域。
“要加糖，要甜。”
“还要加冰块，要凉。”
主厨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觉得在饮品中加冰是一种对味道的亵渎。
“这些都不重要。”
我话锋一转。
“最重要的，是在杯底。”
“那里有很多，黑色的，圆圆的小球。”
我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很小的圆形。
“它吃起来，是糯的，有嚼劲的。”
“你们需要做一根很粗的管子，这样才能把小球和茶一起吸上来。”
我说完了，靠回到躺椅上。
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主厨和司酿，两个人跪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
从迷茫，到困惑，到思索，再到一种触及灵魂的巨大震撼。
“茶……为天之清气……”
司酿率先开口，声音干涩。
“牛乳……为地之浊养……”
“以糖为媒，以冰为镇，使天地之气交融于一杯之内，此乃‘阴阳和合’之法！”
主-厨猛地抬起头，像是反驳，又像是补充。
“不！关键不在于茶与乳！关键在于杯底之物！”
他死死地盯着我比划过的手指。
“黑色的……圆球……沉于杯底……”
“黑色属水，在五行中主‘藏’，在八卦中为‘坎’，象征着‘本源’！”
“圆形……乃是‘圆满’之相，是周天循环，是万物归一！”
“有嚼劲……此乃‘生机’！是天地交合之后，所诞生的那一点‘生生不息’的真意！”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司酿像是被点醒了一样，浑身一颤。
“此物并非饮品！这是一杯‘小混沌’！茶乳为天地，黑球为万物之种！而那根粗管……”
“那根粗管，便是‘通天建木’！是连接天地人三才，让饮者能一口‘吞下’整个世界的‘神器’！”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狂热的火焰。
“此物……当名‘归元太初丹露’！”
他们又自行脑补出了一个我完全听不懂的名字。
接下来的场面，再次变成了一场神圣的祭祀。
司酿取来了据说是只生长在昆仑山巅，三百六十五天里只有一天能采摘的“云顶仙茶”。
他没有用沸水，而是用一种特殊的玉器，收集清晨荷叶上的露水，再以文火慢慢将露水加热到“鱼眼初生”的状态，才用来冲泡茶叶。
与此同时，御膳房的主厨正在制作那些“黑色圆球”。
他没有用木薯粉。
他取出了一块黑色的，如同墨玉一般的膏状物，据说是用南海深处一种“玄根”磨成的粉，混合了天山雪莲的蜜才制成的。
他没有用机器，而是让他手下最心灵手巧的帮厨，用手将这些黑色的面团，一颗一颗地搓成了大小、重量、甚至连圆润度都完全一致的完美球体。
然后，他用一口小小的金鼎，以泉水和饴糖慢慢地将这些“玄元丹”煮到外表光滑，内里Q弹的状态。
茶好了，珍珠也煮好了。
他们取来了一只完全透明的，不知是用什么水晶打造的杯子。
主厨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玉勺，将煮好的黑色珍珠铺在杯底。
司酿则将泡好的茶汤，与取自雪山牦牛的初乳，以一种他刚刚用周易八卦推算出来的黄金比例，混合在一起。
没有摇杯。
他用一根银筷，在杯中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轻轻搅动了七次。
茶与乳瞬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如同奶咖一般的颜色。
最后，他们放入了几块用雪山之巅的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冰块。
一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堪称完美的艺术品，就这么完成了。
哦，还有吸管。
那是一根用南海暖玉掏空，打磨得内外都光滑无比的玉管，粗细刚好能吸起一颗珍珠。
他们把这杯“归元太初丹露”恭敬地呈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
杯壁冰凉，手感极佳。
透过透明的杯壁，我能看到那些沉在底部的黑色珍珠，每一颗都像黑曜石一样，散发着的光泽。
我拿起那根玉管，学着记忆中的样子，对准杯口。
没有塑料膜。
我有点失望，但还是把玉管插了进去。
玉管触底，轻轻地碰到了几颗珍珠。
我深吸一口气。
冰凉香甜的奶茶，裹挟着一颗温润的珍珠，顺着玉管冲进了我的口腔。
就是这个感觉！
奶茶的甜度恰到好处，茶味和奶味完美地交织在一起，丝滑醇厚，却又清爽不腻。
我用牙齿轻轻一咬。
那颗珍珠在齿间弹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清甜和草木香气的嚼劲在口中蔓延。
太好吃了。
比我记忆中任何一家奶茶店做的都好吃。
我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大半杯就下了肚。
杯底的珍珠也被我吸上来了不少。
我停下来，稍微喘了口气。
跪在地上的主厨和司酿，一首用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表情看着我。
我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看着剩下的那些珍珠。
“这个黑色的球。”
我开口了。
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同时绷紧了。
“做得太少了。”
“而且，不够弹。”
我说完了我的感受。
一句话。
两句评价。
主厨和司酿，两个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光了。
他们呆呆地跪在那里，像是两尊石像。
几秒钟后，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惨烈，也更加深刻的顿悟，出现在他们脸上。
“少……了……”
主厨的声音在发抖，像是快要哭出来。
“是了……‘道种’……‘道种’怎能如此吝啬！万物繁衍，靠的便是‘丰饶’！我……我竟只求其‘精’，忘了其‘量’！这是何等狭隘的‘小道’！”
司酿也跟着捶打着地面，懊悔不己。
“不够弹……不够弹……‘生机’……娘娘是在点化我等，‘生机’之道，在于‘坚韧’，在于‘不屈’！我等所造之物，看似圆满，实则一触即溃，全无‘韧性’可言！这……这是‘死道’啊！”
“我等……我等辜负了娘娘的‘创世之恩’！”
两个人抱头痛哭，仿佛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哭完之后，他们又一次对我磕头谢恩，然后带着无尽的羞愧和感激，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手里剩下的半杯奶茶，还有杯底那几十颗被评价为“不够多”和“不够弹”的完美珍珠。
我把玉管进去，吸了一口。
嗯。
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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