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霄抱着凌芸温热却又迅速失力的身体，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狠狠地碾成了齑粉。
他怀中的这个人，刚刚才用最冷酷的方式将他的灵魂彻底重塑，此刻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脆弱得不堪一击。
暗红色的血液还在从她的唇角丝丝缕缕地渗出，带着一股不祥的铁锈与药草混合的腥气。
夜霄的脑海中一片轰鸣，他所知晓的一切古代医毒之术，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苍白无力的废纸。
他知道这毒血的霸道，那是他自己用来苟延残喘的催命符，如今却成了反噬她的利刃。
就在他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准备不顾一切地嘶吼着呼唤外面的侍卫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没什么力气，却坚定得像一把铁钳。
凌芸半阖的眼眸不知何时又睁开了一条缝，那缝隙里透出的光芒虽然黯淡，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她的嘴唇翕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夜霄从那口型中读懂了她的意思。
“方……仓……”
夜霄猛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那是她那个神秘莫测、能凭空变出无数奇物的“方仓”。
他立刻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听着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精神……集中……想……救我……”
夜霄的心神剧震，他不懂这是什么原理，但他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全部的意志、全部的恐慌、全部的祈求都凝聚成一个念头。
救她。
他必须救她。
就在他的意念达到顶峰的瞬间，他怀中凌芸的眉心处，似乎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幽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凌芸抓住他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几乎是用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肉里。
“医疗箱……第三层……银色……盒子……”
她的声音依旧微弱，但逻辑却清晰无比。
夜霄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将她小心翼翼地靠在床头，转身扑向那个散落一地的医疗箱。
他手忙脚乱地翻开第三层隔板，果然看到了一个扁平的银色金属盒子。
盒子没有锁，他轻易地将其打开，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预装好透明液体的玻璃针剂，和几片用锡纸包裹的白色药片。
“针……给我……”
凌芸的声音传来。
夜霄抓起那支针剂，转身回到床边，却看到凌芸正费力地解开自己腹部的衣物，露出那刚刚缝合完毕、此刻却因为身体的剧烈反应而微微渗血的伤口。
“大腿……动脉……”
她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内侧，眼神示意他将针剂刺入那个位置。
夜霄握着针剂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见过凌芸给自己剖腹，也见过她给自己注射那种名为肾上腺素的神药，可让他亲手将这东西推进她的身体，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快！”
凌芸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那是她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挤出的一丝威严。
夜霄被这一眼刺得浑身一激灵，所有的犹豫瞬间被碾碎。
他拔掉针帽，按照她的指示，将那尖锐的针头，颤抖着刺入了她大腿内侧的皮肤之下。
他笨拙地将那管透明的液体缓缓推入她的体内。
也就在此时，寝殿的门外，再次响起了赵恒那焦急万分的叩门声。
“王爷！王爷！宫里来人了！”
赵恒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惊惶。
“皇后娘娘派了太医院的刘太医前来，说是听闻王妃薨逝，特来为王爷您诊平安脉！”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夜霄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推注药剂的动作猛地一滞，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刘太医。
那是皇后身边最信任的医官，医术高明，心思更是缜密如发。
让他进来，只需一眼，就能看穿这满屋子的破绽。
王妃“尸身”尚在发热，王爷身上没有半点悲伤之气，反而带着血腥和药味，地上还有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古怪器械。
他们两个，谁都活不了。
“王爷？您在里面吗？刘太医就在院外候着，属下……属下快要拦不住了！”
赵恒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哀求。
夜霄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他下意识地看向凌芸，却发现那支药剂注入之后，她的情况似乎并未好转。
她的呼吸依旧微弱，脸色苍白如纸，只是那不断从嘴角溢出的黑血，似乎流得慢了一些。
怎么办？
前有追兵，后有悬崖。
这是一个死局。
凌芸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正在飞速计算的寒光。
她用尽力气，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门外。
然后，她张开嘴，做了一个呕吐的口型，接着又用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划拉出几道红痕。
最后，她指着夜霄，嘴唇无声地开合。
“凶……疫……”
夜霄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凌芸这疯狂而又精准的计划。
这是要用一场莫须有的、足以让整个皇城都为之恐慌的瘟疫，来将这位不请自来的刘太医，永远地挡在门外。
他胸中的恐慌和绝望，在这一刻被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浪潮所取代。
这个女人，就算一只脚己经踏进了鬼门关，另一只脚也还在算计着整个棋局。
他深吸一口气，将针管里最后一滴药液推进凌芸体内，然后拔出针头，随手丢在地上。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用一种极度虚弱、却又带着强烈抗拒和惊恐的沙哑声音，对着门外喊道。
“赵恒！”
“属下在！”
赵恒的声音立刻应答。
“本王的王妃……王妃她……去得蹊跷啊！”
夜霄的声音里充满了刻意营造的悲痛与骇然。
“她……她临去之前，高热不退，胡言乱语，身上还起了大片的红疹！”
门外，赵恒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忠实地将王爷的话记在心里。
夜霄紧接着吼道：“最……最可怕的是，她最后……最后吐出来的，全是黑血！”
这句话一出，门外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赵恒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热，红疹，吐黑血。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可能。
夜霄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他用手掌狠狠拍打着门板，发出“砰砰”的巨响，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气嘶吼。
“本王……本王也觉得浑身发烫，头晕目眩！”
“你告诉那个刘太医，本王这里……疑有凶疫！”
“为了宫里的贵人们安好，为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让他速速回报皇后娘娘，即刻封锁王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这是本王下的令，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快去！”
夜霄吼完这番话，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顺着门板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门外，赵恒和一众亲卫早己吓得魂飞魄散。
凶疫！
这两个字，比“谋反”还要可怕。
那意味着死亡，意味着绝户，意味着整个九皇子府都将变成一片人人避之不及的死地。
赵恒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将王爷这番“临终遗言”般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等在院外的刘太医。
身穿官服的刘太医，原本还端着一副皇命在身的架子，听到赵恒的转述，特别是“高热”、“红疹”、“吐黑血”这几个字眼时，他那张养尊处优的脸，瞬间就白了。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太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症状意味着什么。
那是史书上记载的、一旦爆发便会赤地千里的烈性瘟疫。
他此行是奉了皇后的命令来查探虚实，顺便看看能不能给悲痛欲绝的九皇子下点慢性的毒药。
可这差事，绝对不值得他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去为一个己经死了的王妃，和一个可能马上就要死的王爷陪葬？
刘太医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冷汗。
他隔着几十步的距离，远远地望了一眼那座灯火通明却又死气沉沉的寝殿，仿佛那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口己经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坟墓。
权衡利弊，只在一瞬间。
“快！”
刘太医猛地转身，对着身后带来的宫人尖声叫道。
“速速回报皇后娘娘，九皇子府疑发凶疫，王妃因此暴毙，王爷亦己染病！”
“传我的话，也传王爷的令，即刻起，封锁此院，不，封锁整个王府！”
“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违者以国法论处！”
“快去禀报陛下和皇后娘娘，请求定夺！”
刘太医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这座让他不寒而栗的王府，仿佛身后有索命的恶鬼在追赶。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守在府外的禁军立刻行动起来，沉重的铁锁和封条，很快就将整个九皇子府的大门从外面彻底封死。
寝殿之内，夜霄瘫坐在门后，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骚动和最后落锁的巨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暂时落回了原处。
他赢了。
不，是凌芸赢了。
她用自己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身体，硬生生为他们两个，在这绝境之中，又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他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缓缓回头，想去看看那个创造了这一切奇迹的女人。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凌芸的身体己经彻底软倒在了床榻之上。
那支来自“方仓”的急救针剂，似乎只能暂时压制住毒性的爆发，却无法将其根除。
在耗尽了最后的心力，设下了这个惊天大局之后，她的生命之火，终于微弱到了即将熄灭的边缘。
她的双眼紧闭，呼吸几不可闻，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死灰色。
夜霄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危机并未解除。
真正的死神，此刻，依旧盘旋在这间被彻底封死的寝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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