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离牵着春桃的手，刚刚走出正厅的屋檐，踏上通往后院清风苑的青石板路。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雨后的清新。
春桃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她能感受到从大小姐掌心传来的，是一种与这具纤弱身体不符的、沉稳而安定的力量。
就在她们即将拐过一道月亮门时，一个穿着石青色比甲，梳着整齐发髻的中年妇人，领着一个捧着托盘的小丫鬟，快步从旁边的小径上迎了出来，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来人是府里的绣房管事，秦嬷嬷，一手苏绣技艺在府里颇有名气，也是当初刘氏从娘家带来的老人。
“老奴见过大小姐。”
秦嬷嬷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那笑意却像一层浮在水面上的油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虚假。
“听闻大小姐凤体康安，更得老爷重托，执掌中馈，老奴们都替大小姐高兴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小丫鬟将托盘举到苏清离面前。
托盘上，是一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崭新衣裙。
那是一身月白色的烟云蝴蝶裙，上好的流光锦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精致的卷云纹，裙摆上几只翩跹的蝴蝶更是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大小姐，您看，这是绣房的姐妹们连夜赶制出来的。”
秦嬷嬷的语气里，充满了邀功的意味。
“知道您今非昔比，身份尊贵，往日那些旧衣裳怕是配不上您了。这身新裁的衣裙，无论是料子还是绣工，都是顶顶好的。今晚老爷想必会为您设宴庆贺，您正好可以穿上。”
她的话，说得天衣无缝，既是贺喜，又是献礼，更是作为一个下属，为主子考虑周全的贴心之举。
这是一种无声的施压。
她将这件衣服，与“身份”、“尊贵”以及“晚宴”这些事由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苏清离若是收下并表示感谢，那便是承认了她秦嬷嬷的“功劳”与“忠心”。
若是不收，便是不识抬举，驳了下面人的一片“好意”。
春桃看着那件漂亮的衣裙，眼中满是惊艳，她从未见过如此华美的衣裳。
苏清离的目光，却只是淡淡地在那件衣服上扫过，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秦嬷嬷有心了。”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
“只是，这件衣服，我穿不得。”
秦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
“大小姐……这是为何？可是……可是哪里不合您的心意？”
她心中冷笑，料定这个黄毛丫头不过是故作姿态，想拿捏一下下人罢了。
苏清离没有回答她，而是伸出了一根纤长的手指，在那件衣裙的肩部，轻轻地划过。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测量着什么。
“秦嬷嬷，你在绣房多年，想必对人体骨骼脉络，也该有些了解吧。”
秦嬷嬷一愣，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个。
“略……略知一二。”
“那我问你，”苏清离的手指，停在了衣裙的肩线上，“一个正常的成年女子，从颈侧点到肩峰点的距离，大概是多少？”
这个问题，太过专业，太过刁钻。
秦嬷嬷张了张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苏清离淡淡地说道：“通常在西寸到西寸半之间。而你这件衣服的肩线，却裁得不足三寸半。”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像是在解剖台上，陈述着一组冰冷的数据。
“不仅如此，这件衣服的腰线，比正常的尺寸，至少抬高了半寸有余。”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抬起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秦嬷嬷那张己经开始有些不自然的脸。
“这意味着，任何人穿上这件衣服，都会显得削肩、窄背、脖子前倾，整个人看起来，会有一种畏畏缩缩的猥琐之态。”
“而那过高的腰线，则会完全破坏掉身形的比例，让人显得腿短身长，毫无仪态可言。”
“秦嬷嬷，”苏清离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你连夜赶制出来的这件‘贺礼’，就是想让我在今晚的宴会上，以这样一副上不了台面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吗？”
秦嬷嬷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做得如此隐蔽的、在尺寸上动的手脚，竟会被人一眼看穿，还说得如此精准，如此不堪！
她连忙狡辩道：“不……不是的！大小姐误会了！这……这或许是量体的丫鬟出了差错，老奴……”
“是吗？”
苏清...离打断了她的话，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
“那我们再来看看这绣工。”
她的手指，从肩线滑落，轻轻捻起了袖口上那片用银线绣成的、看起来无比精致的卷云纹。
“这面上的苏绣，针脚细密，光泽流转，的确是上乘之作。”
秦嬷嬷刚要松一口气，苏清离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彻底打入了地狱。
“只可惜……”
苏清离将那片袖口，翻了过来，露出了内里。
“这内里的衬布，针脚粗疏也就罢了，为何……要用最低等的、未曾脱胶的麻线，来做这收边的暗线呢？”
春桃好奇地凑过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苏清离看着秦嬷嬷那张己经血色尽失的脸，用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平静，为她揭示了最后的谜底。
“秦嬷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上好的流光锦，与这未脱胶的粗麻线，它们的缩水率，是完全不同的。”
“这件衣服，只要经过一次水洗，内里的麻线就会因为遇水而急剧收缩，而外面的锦缎却变化不大。”
“其结果，就是整个袖口，乃至整条衣袖，都会因此而产生无法逆转的、丑陋的褶皱与变形。”
“到时候，这件看似华美的衣裙，就会变成一件谁也穿不了的废品。”
苏清奇的声音，在大理石的庭院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秦嬷嬷的心上。
“你送我一件，只能穿一次的衣服。”
“一件穿上后，会让我仪态尽失的衣服。”
“一件洗过一次，就会彻底报废的衣服。”
苏清离缓缓站首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己经开始浑身发抖的妇人。
“秦嬷嬷，你这到底是献礼，还是……诅咒呢？”
秦嬷嬷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算计，在这双能洞悉一切的、可怕的眼睛面前，都成了最愚蠢的笑话。
苏清离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转身，从那个早己吓傻了的小丫鬟手中，拿过了那个托盘。
然后，她走到了庭院角落里，一个用来浣洗杂物的石盆前。
她松开手。
那件华美的、凝聚了无数恶毒心思的月白色衣裙，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盆浑浊的污水之中。
(http://www.220book.com/book/M8Q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