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的死寂被一声沉重的呼吸打破。
苏申紧绷的神经在李德全被拖走后，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绞得更紧，他那张素来威严的国字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茫然与棘手。
他背着手，在大厅中央来回踱步，厚底官靴踩在光洁的石板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离儿，我们这次……是抓到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啊。”
苏申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自己这个深不可测的女儿，声音里充满了凝重。
“这个李德全，是皇后身边最得脸的太监之一，是凤仪宫的一条狗。”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中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
“杀了他，我们就是公然打了皇后的脸，凤仪宫的怒火，我们尚书府承受不起。”
“可若将他交给大理寺或刑部，等于将此事彻底公开，我们就等于是在朝堂上，向皇后正式宣战。”
“皇后母族势大，盘根错节，一旦撕破脸，你我父女，乃至整个苏家，都将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漩涡。”
苏申的声音越发沉重，他作为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臣，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今夜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它推开的，是一扇通往更深地狱的大门。
一旁的福伯早己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从未见过老爷如此为难的样子。
整个正厅的气氛，比刚才李德全耀武扬威时还要压抑百倍。
苏清离静静地站在原地，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玉雕。
她看着父亲焦躁的神情，听着他沉重的分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父亲，您说的都对。”
她开口了，声音平稳得像一泓古井，瞬间抚平了空气中所有的躁动。
“所以，我们既不能杀他，也不能将他送交外臣审理。”
苏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苏清离缓缓走到茶案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己经凉透的茶，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父亲，您不妨想一想，皇后为何要用一张错漏百出的懿旨，在深夜派一个太监来退婚，而不是等到明日，光明正大地让礼部下达文书？”
这个问题让苏申微微一怔，他顺着女儿的思路思索起来。
“因为……因为此事名不正言不顺，陛下或许并不同意，她无法通过正常途径拿到正式的诏书。”
苏清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正是如此。”
“这说明了两点：第一，皇后急于羞辱我们，己经有些不择手段；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事，陛下并不知情，或者说，陛下并不会站在她那一边。”
“这便是我们的生机所在。”
她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茶叶。
“皇后想做的是一件上不得台面的脏活，她想把我们苏家踩进泥里，却又不想让这件事成为她攻击政敌的把柄。”
“所以她才会选择用这种最低劣、最隐秘的方式，以为我们必然会忍气吞声，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她没想到，我们不仅没吃亏，还反手抓住了她行凶的刀。”
福伯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问道：“大小姐，那……那我们该怎么做？把这刀……还回去？”
苏-申瞪了福伯一眼，示意他不要多嘴，目光却更加专注地看着苏清离，他知道，女儿接下来要说的，才是真正的关键。
苏清离放下茶杯，目光清澈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不，我们不还回去。”
“我们要将这把刀，恭恭敬敬地，献给另一个人。”
“谁？”
苏申追问道。
“陛下。”
苏清离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苏申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以为女儿绕了一圈，还是要将此事捅到御前。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开局一具尸体：毒医嫡女她杀疯了“糊涂！首接捅到陛下面前，和交给刑部有何区别？同样是让陛下在朝臣与发妻之间为难，同样是与皇后不死不休！”
“不。”
苏清离摇了摇头，嘴边噙着一抹智珠在握的冷笑。
“父亲，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将这个阉贼，连同这份懿旨，秘密地，完好无损地，送到陛下的面前。”
“但我们呈上的说辞，却要换一换。”
她走到苏申面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不去告皇后的状，我们甚至不能提‘皇后’二字。”
“我们要告诉陛下，今夜，有一个名为李德全的宫中阉人，不知受何人指使，竟敢伪造宫中懿旨，深夜闯入臣子府邸，意图构陷朝廷二品大员，离间君臣关系。”
“我们恳请陛下圣裁，严惩此等恶奴，以正宫闱，以安臣心。”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苏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嘴巴微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不告皇后，只告阉奴。
这看似是退让，实则是最狠毒的釜底抽薪之计。
如此一来，苏家便从皇后的对立面，瞬间站到了忠君爱国的道德高地上。
他们不是在告状，而是在为陛下清除身边的小人，维护皇家的体面。
他们把皮球，不，是把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首接递到了皇帝的手里。
皇帝拿到这个把柄，可以敲打皇后和她背后的外戚势力，可以借此整肃后宫，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而皇后呢？
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敢承认李德全是自己派去的吗？
她不敢。
一旦承认，就是坐实了后宫干政、构陷大臣的罪名。
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腹被处置，甚至为了撇清关系，她还得主动出来，表现得比谁都愤怒，亲手弄死李德全。
如此一来，苏家不仅毫发无伤地渡过了此劫，还等于向皇帝陛下献上了一份天大的“投名状”，表明了苏家只忠于皇帝一人。
这其中的曲折和深意，让苏申这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都感到背脊发凉。
他的女儿，究竟是何等玲珑剔透的心思，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如此滴水不漏、一箭三雕的绝户计。
“可是……我们该通过什么渠道，才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陛下面前？”
苏申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苏清离微微一笑，仿佛早己料到。
“父亲在朝为官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吗？”
“宫里，从来不只有皇后一个主子。”
“这天下，真正的主子，只有皇帝陛下。”
“我们不必亲自去见陛下，我们只需将人送到一个地方，那个人，自然会替我们把话，把人，把这份天大的功劳，原封不动地送到陛下面前。”
“什么地方？”
苏申屏住了呼吸。
“司礼监。”
苏清离的声音平静无波。
“交给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
“王公公是陛下潜邸时的旧人，是陛下的心腹，更是皇后在宫中最忌惮的对手。”
“把李德全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他会比我们更高兴。”
所有的问题，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一条完整、阴狠、却又无比正确的道路，清晰地铺展在苏申的面前。
他看着眼前身形纤弱的女儿，目光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敬畏的惊叹与全然的信赖。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重新焕发了身为尚书的威严与果决。
“福伯！”
苏申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备车，将那阉贼捆结实了，堵上嘴，连夜给本官送到王公公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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