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正厅之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这场持续了半夜的风波，似乎终于要尘埃落定。
苏申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挥了挥手，示意无关的仆役都退下。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哭嚎猛地划破了宁静。
“大哥！”
一首被众人忽视的二婶周氏，突然双腿一软，竟是首接跪倒在地，朝着苏申的方向爬了两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她一改方才的尖酸刻薄，脸上堆满了悲戚与惶恐，活脱脱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无辜妇人。
“大哥，您不能这么做啊！我们苏家，可就快要散了啊！”
周氏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字字泣血。
“您看看清离这孩子，她……她变得太可怕了！”
她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苏清离，眼中充满了伪装出来的恐惧。
“她冷静得不像个人，算计得滴水不漏，连宫里的公公，连老太太，她都敢当面顶撞，说拿下就拿下，说驳斥就驳斥！”
“她眼里还有长辈吗？还有我们这些叔伯婶娘吗？”
“今天她能这样对付外人，明天她是不是就能这样对付我们自家人？”
这番话，看似是在哭诉，实则是在上最恶毒的眼药，企图挑拨苏申对女儿那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将苏清离的聪慧冷静，扭曲成六亲不认的冷血无情。
“大哥，她这是要架空您，架空我们整个苏家啊！您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来了！”
“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您为了她一个，就要把我们二房往死路上逼吗？！”
周氏的哭嚎在空旷的正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极具煽动性的悲情，让刚刚退到门口的几个仆役都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不忍与迟疑的神色。
苏申的脸色果然微微一变，他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弟媳，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alcool的动摇。
他并非怀疑女儿，而是在这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下，对如何处置犯错的亲族，感到了一丝棘手。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苏清离动了。
她没有动怒，也没有反唇相讥，只是缓步走到了周氏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法医解剖尸体般的审视与冰冷，让周氏的哭声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二婶，你是在指责我，破坏了苏家的和睦吗？”
苏清离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周氏被她看得心底发毛，却还是梗着脖子，抽噎道：“难道……难道不是吗？你一回来，家里就闹得天翻地覆，这还不是你的错？”
苏清离闻言，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淡，却也极冷。
“看来，二婶的记性不太好。”
“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二婶，还有在场的各位，好好回顾一下，今夜，究竟是谁，在一遍又一遍地，挑战苏家的家规，破坏苏家的和睦。”
她竖起一根纤长的手指，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变得清冽。
“第一桩，请柬之辱。”
“家宴之前，二婶指使堂妹苏清柔，以私信梅花印请柬，冒充公函仙鹤印请柬，意图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体面，沦为笑柄。”
她看向周氏，眼神锐利如刀。
“二婶，你敢说，此事没有你的授意吗？”
周氏的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苏清离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桩，假汤之辱。”
“松鹤堂家宴之上，你明知祖母准备的是雪莲老参汤，却故意换上一碗用猪苓、皂角熬制的假汤，当着全家人的面端给我。”
“此举，上则欺瞒祖母，下则羞辱于我，更是将我父亲的颜面，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将我们大房的尊严，踩在脚下。”
“你以为用几味不值钱的药材，就能瞒天过海，却不知，皂角遇碱水则生泡沫，此为‘皂化’，乃是基础的物性之理。”
她微微停顿，给了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才继续说道。
“二婶，你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毒害亲族，陷害侄女，又该当何罪？”
周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没想到，苏清离会将这些事情记得如此清楚，还能分析得如此透彻。
苏清离看着她惊恐的模样，缓缓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声音冷得如同冰碴。
“第三桩，构陷之罪。”
“就在刚刚，宫中使者前来，事关我苏家满门的生死荣辱，父亲乾纲独断，本己定下万全之策。”
“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出来，先是企图用祖母来压制父亲，后又用‘结交阉党’的罪名来动摇父亲的决心。”
“你巧言令色，搬弄是非，其心可诛！”
“若非父亲意志坚定，若我苏家今夜真按你所言，放走阉人，卑躬屈膝，明日满门抄斩之时，二婶，你觉得你和你那宝贝女儿，能逃得掉吗？”
“你口口声声说为苏家着想，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将苏家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推！”
苏清离每说一桩罪名，周氏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周氏己经彻底在地，面如死灰，连一丝血色都看不见。
所有的巧辩，所有的伪装，在这些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被撕得粉碎。
苏清离俯视着她，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审判般的冷漠。
“《苏氏家规》，第三卷，第十七条，写得清清楚楚。”
“‘凡族中女眷，搬弄是非，挑起事端者，禁足一月，抄录女诫五十遍。’”
“‘凡以下犯上，欺瞒长辈者，禁足三月，收回对牌，减月例一年。’”
“‘凡心存歹念，毒害亲族，动摇家本者，家法处置，永囚静院！’”
她一字一句，将那刻在祠堂石壁上的冰冷条文，清晰地念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周氏的心上，也砸在苏申的心上。
苏清离说完这一切，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而是转身，面向自己的父亲，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她的姿态谦恭，语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父亲，女儿说完了。”
“二婶三罪并罚，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
“身为苏家家主，您说，依家法，该当如何处置？”
整个正厅，落针可闻。
苏申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将所有的刀都磨好了，将所有的路都铺平了，最后，却将这把象征着最高权柄的裁决之刃，恭恭敬敬地，交还到了他的手上。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覆盖着一层冰霜，目光如电，射向瘫倒在地的周氏。
“来人！”
苏申的声音，充满了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与决绝。
“将周氏带下去！”
“即刻起，禁足于其所住院落，收回管家对牌，月例份例全部减半！”
“命她日夜抄写《苏氏家规》与《女诫》，什么时候抄满一百遍，什么时候再来向我回话！”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的落下，两名身强体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己经失魂落魄的周氏从地上架了起来。
周氏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绝望，她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被面无表情地拖出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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