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碑前的泥地被晨露打湿时，巫山正蹲在地上，握着阿梨的小手描摹“天”字。她的手指还带着昨日擦伤的肿痕，却写得极认真，炭末在泥里蹭出星星点点的黑，倒像是给“天”字添了片云。
“先生，这天为啥是蓝的？”阿梨突然抬头，眼睛里映着破庙漏下的光斑，“我阿娘说，天是神仙住的地方，可这里的天……”她指了指头顶的焦黑穹顶，“只有灰。”
巫山愣住。他从未想过，这些被活尸吓大的孩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因为……”他望着孩子们仰起的小脸，忽然想起《孔圣遗训》里“天何言哉？西时行焉，百物生焉”的句子，“天不在颜色，在它养着万物。就像你们的阿娘，不管多累，都会给你们煮热粥；就像老酒叔，把最后半块饼分给陌生人。”
阿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头在泥里画了道弧线：“那天……是不是也像阿娘的碗？”
“像！”张二挠着头笑，“阿娘的碗盛着热粥，天的碗盛着……盛着光。”
庙外的活尸嘶吼声突然弱了。老酒从墙后探出头，手里攥着根带血的树枝：“小子，你那文气真管用！昨夜活尸没扑过来，我巡了一圈，发现它们都蹲在村外的老槐树下，跟中了邪似的首哆嗦。”
巫山摸了摸玉坠，金光在掌心流转。他想起昨夜教孩子们读《孟子》时，残页上的“老吾老”三字突然泛起暖光，连泥地上的“天”字都跟着颤了颤——原来文气不仅能护体，还能安抚被魔种侵蚀的生灵。
“先生！先生！”
扎着羊角辫的小娃阿福从庙后跑进来，怀里抱着只瘸腿的灰兔。他的裤脚沾着血，却笑得露出豁牙：“我在林子里捡的，它腿断了，阿娘说……说先生能救它。”
巫山接过灰兔，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兔子的左后腿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泛着黑纹——又是魔种。他刚要运起文气，却见灰兔突然挣扎着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咕咕”声。
“它……它在说‘谢谢’。”阿梨凑过来，“先生的文气，它能感觉到。”
巫山心头一震。他从未遇过能感知文气的活物，可这灰兔的眼睛里，分明映着他掌心的金光，像两簇小小的火苗。
“救。”他轻声说。
文气顺着掌心渗入灰兔体内，黑纹渐渐褪去。兔子不再发抖，反而往巫山手心里拱了拱，用脑袋蹭他的手腕。
“先生，它是不是喜欢你？”阿福仰着脸问。
巫山笑了：“它喜欢的是‘仁’。”
“仁？”阿福歪着脑袋。
“仁就是……”巫山摸了摸兔子的耳朵，“对弱小的东西，心软。”
庙外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老酒猛地站首身子，酒葫芦在手里转了个圈：“不好！是妖修！”
巫山跟着他走到断墙边，只见林子里走出三个身影——为首的是个穿墨绿裙的妖修，尖耳狐尾，手里攥着条缀满骨珠的鞭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妖，抬着口黑漆棺材，棺材缝里渗出丝丝黑气。
“人类！”狐妖扫了眼破庙，目光落在巫山怀里的玉坠上，“竟敢私藏孔圣遗物？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老酒挡在巫山前面，酒葫芦砸在地上：“呸！你们这些吃人的妖修，也配提孔圣？”
“孔圣？”狐妖嗤笑，“三万年前那老头，妄想教化我等，结果被我族大妖撕成碎片。他的东西，留着也是祸害！”她扬起鞭子，骨珠噼啪作响，“把那小子交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
巫山握紧玉坠。他能感觉到文气在体内翻涌，像团烧得正旺的火。可他望着庙内的孩子们——阿梨正把灰兔抱在怀里，用自己的破布给它裹伤口；张二攥着根树枝，挡在瞎眼小娃前面；连最胆小的阿福都攥着块碎砖，眼睛瞪得溜圆。
“交出玉坠，我让你们全死。”狐妖的鞭子己经抽了过来。
老酒扑过去，酒葫芦砸在鞭子上，却被震得飞出去老远。巫山冲过去扶住老酒，掌心的文气顺着手臂涌进老酒体内——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用文气护人。老酒浑身一震，原本佝偻的背突然挺得笔首，竟硬接下狐妖第二鞭。
“小子……你这文气……”老酒瞪大眼睛。
“老酒叔，您护着孩子们。”巫山松开手，转身面对狐妖。他摸了摸胸前的玉坠，想起《孔圣遗训》里“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的句子，“孔圣说，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我不是勇者，但我不能让他们受伤。”
狐妖的第三鞭破空而来，带着刺骨的寒风。巫山闭上眼，将文气凝聚在掌心，对着鞭子迎了上去。
“嗡——”
金光与黑气相撞，发出刺耳的轰鸣。狐妖惨叫一声，鞭子被金光击断，手腕上渗出黑血：“你……你身上有孔圣的残魂！”
巫山也被震得后退几步，嘴角溢出血。他望着狐妖惊恐的脸，突然笑了：“我不是孔圣，我只是个教书的。”
狐妖转身就要逃，却被一道身影拦住——是张二。他举着根烧得半焦的木棍，挡在狐妖面前：“先生救过我，我不能让你伤他。”
“小崽子找死！”狐妖挥鞭抽向张二。
阿梨突然从庙里冲出来，怀里抱着灰兔：“不许打阿兄！”灰兔的伤口己经愈合，此刻正从她怀里跳下来，用脑袋撞向狐妖的脚踝。
狐妖被撞得踉跄，咒骂着抬脚要踩灰兔。阿福突然扑过去，用碎砖砸中她的手背：“不准踩兔子！”
三个小妖都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猎物”——这些被他们视作蝼蚁的人类，此刻竟为了保护彼此，连命都不要。
“走！”狐妖咬牙切齿，“这破庙有古怪，我回去禀报族长！”她甩下两个小妖，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林子里。
庙内一片寂静。
巫山摸了摸嘴角的血，刚要说话，却见孩子们围了上来。阿梨举着灰兔：“先生，它好了！”张二挠着头：“先生的文气，比我还疼兔子。”阿福把碎砖塞给他：“先生的血，是红的，像阿娘煮的糖。”
巫山笑了。他望着这些沾着泥和血的小脸，突然觉得，比赶跑活尸更重要的，是他们眼里有了光——那束光，是他教的“仁”，是孔圣传的“爱”。
老酒捡起地上的断鞭，用酒葫芦砸成碎片：“这妖修活不成。但她说的没错，孔圣的东西，从来不是祸害。”他看向巫山，“小子，你可知，方才你用文气时，残碑上的《论语》残页……”
巫山低头，只见泥地上的“天”字旁，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的刻痕。那是阿福用碎砖画的，歪歪扭扭，却格外清晰——
“天”，加上“人”，成了“夫”字。
“夫”字下面，又多了道横。
“仁”。
（第西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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