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晨钟响了三声。
巫山将最后半块炭条插在断碑旁的土缝里，看着孩子们踮着脚把“礼”字写在泥墙上——阿梨的字最工整，“礼”字的两横像她扎羊角辫的布带；张二的字歪歪扭扭，却把“示”字旁的竖画得笔首，像他猎刀的刀柄；最调皮的阿福在“礼”字旁边画了只灰兔，说“礼就是和兔子分享胡萝卜”。
“先生，啥是‘礼’？”阿福啃着野果问。
巫山摸了摸他的头，指向墙上的字：“礼是……”他望着孩子们仰起的小脸，忽然想起《孔圣遗训》里“不学礼，无以立”的句子，“是你给阿娘端粥时，要把碗端平；是张二哥打猎回来，要把最大的猎物分给邻居；是……”
“是阿梨给灰兔裹伤口时，轻得像摸云！”阿梨抢着说。
孩子们哄笑起来。张二挠着头补充：“是阿福用碎砖给兔子搭窝，怕它淋雨！”
巫山笑了。他望着泥墙上的“礼”字，金光从玉坠里淌出来，将字迹镀得发亮——这是昨夜他教孩子们读《礼记·曲礼》时，残页上的“礼尚往来”西字自动浮现的。原来圣贤的书，真的会“活”。
“先生！先生！”
林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福从树后钻出来，怀里抱着只翅膀受伤的灰雀：“我在溪边捡的，它的翅膀被石头划破了！”
巫山接过灰雀，轻轻拨开它翅膀上的羽毛——伤口不大，却渗着血。他用《巫马施治事录》里的法子，取了点清水清洗，又撕了片干净的树皮敷上：“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灰雀歪着脑袋看他，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啾啾”声。阿梨凑过来，把自己的破布巾撕成条，轻轻给灰雀包扎：“要像包我的伤口那样！”
庙外的溪水潺潺流过，孩子们围在巫山身边，盯着灰雀的伤口。阳光透过断墙的缺口洒进来，照在他们沾着泥的小脸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先生，”张二突然指着远处，“那是谁？”
巫山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林子边缘站着个穿粗布裙的小媳妇，怀里抱着个裹着破布的襁褓。她的裤脚沾着血，脸色苍白，正扶着树干喘气。
“是西头村的李婶！”老酒从庙后走出来，“前日活尸潮，她男人为救她被咬了……这襁褓里，该是她娃。”
巫山心头一紧。西头村的活尸潮后，幸存者本就稀少，李婶的丈夫又……他忙迎上去：“婶子，可是有事？”
李婶抬头，眼泪“啪嗒”掉在地上：“先生……我娃……发烧了，身上烫得能煎蛋。我寻思着，您这儿有先生能治病……”她掀开襁褓，露出个皱巴巴的小脸——婴儿的额头泛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干裂，正小声啜泣。
巫山摸了摸婴儿的额头，烫得惊人。他用《巫马施治事录》里的“望闻问切”之法，又翻出残页上的“小儿惊风”篇，却见婴儿心口有道极淡的黑纹——是魔种入体的迹象。
“这是被魔种侵蚀了。”巫山低声说，“得用文气逼毒，可婴儿身子弱……”
“我来！”阿梨突然挤过来，“我会哄娃娃！”她从怀里掏出半块烤红薯，轻轻塞进婴儿嘴里。婴儿立刻止住了哭，小嘴吧嗒吧嗒啃着红薯。阿梨坐在地上，把婴儿抱在怀里，像哄自己那样轻轻摇晃：“乖，不烫了，阿姐给你唱《摇篮曲》。”
她哼起不成调的歌谣，声音软软的，像春天的风。婴儿歪着脑袋，竟真的安静下来，小手攥着她的衣角。
巫山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孟子》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句子。他蹲在阿梨身边，将手掌轻轻覆在婴儿心口——文气如暖流般渗入，黑纹渐渐浮现，像条小蛇，在皮肤下扭动。
“阿梨，”巫山轻声说，“跟着我念：‘仁者爱人’。”
阿梨歪着脑袋：“仁者爱人？”
“对。”巫山摸了摸她的头，“就是心里装着别人的孩子，像你装着这只灰雀，像你装着这个娃娃。”
阿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念：“仁者……爱人。”
文气随着她的声音，更浓了些。婴儿心口的黑纹渐渐褪去，呼吸也平稳了。李婶跪下来，给巫山磕头：“先生救了我娃的命！我……我给您磕头！”
巫山忙扶住她：“婶子快起。这不是我的功劳，是阿梨的‘仁’，是圣贤的书。”
庙外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老酒猛地站首身子，酒葫芦在手里转了个圈：“不好！是狼妖！”
巫山跟着他走到断墙边，只见林子里冲出一群灰毛狼妖，为首的是只体型如小牛犊的母狼，皮毛泛着青灰色，眼睛里泛着幽绿的光。她的嘴角滴着涎水，正盯着李婶怀里的婴儿——狼妖最爱吃婴儿的魂。
“交出那娃！”母狼的声音像砂纸擦过，“不然把你们全撕了！”
李婶吓得往后缩，怀里的婴儿又哭了。阿梨紧紧抱着婴儿，小脸煞白：“先生……”
“别怕。”巫山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学过‘礼’，学过‘仁’，现在该学‘勇’了。”
他转向老酒：“老酒叔，您护着李婶和孩子们。我去引开狼妖。”
“不行！”老酒挡在他前面，“你这文气对付活尸行，对付狼妖……”
“我有办法。”巫山从怀里摸出玉坠，“孔圣说过，‘勇者不惧’。我不是不怕，是因为我知道，身后有要护着的人。”
母狼扑了过来。巫山不躲不闪，将玉坠举在胸前。金光顺着玉坠淌下，在他身前凝成一道屏障。母狼撞在屏障上，发出尖啸，爪子被金光灼得冒烟。
“阿梨！”巫山大喊，“念‘仁者爱人’！”
阿梨立刻跟着念：“仁者爱人！”
婴儿心口的金光突然大盛，竟从襁褓里飘起来，像团小太阳。母狼被金光照得睁不开眼，惨叫着后退：“这是……孔圣的‘仁光’！”
其他狼妖见状，纷纷夹着尾巴逃窜。母狼却不甘心，甩着尾巴扑向阿梨——她要抓那个会念“仁者爱人”的小崽子！
“小心！”张二扑过来，用根烧得半焦的木棍砸向母狼的鼻子。母狼吃痛，转向张二，却被阿福用碎砖砸中眼睛。
巫山趁机冲过去，将阿梨护在身后。他的文气与婴儿的“仁光”共鸣，泥墙上的“礼”字突然泛起金光，竟从墙上脱落，化作一道金盾，挡在狼妖面前。
母狼撞在金盾上，发出一声哀鸣。她盯着巫山胸前的玉坠，突然夹着尾巴逃窜：“这破庙有古怪，我回去告诉狼王！”
狼嚎声渐渐远去。
庙内一片寂静。
巫山摸了摸阿梨的头，她正抱着婴儿，小脸还白着，却笑得露出豁牙：“先生的文气，比狼妖还厉害！”
“不是我的文气。”巫山摇头，“是‘仁’的力气。”
李婶抱着婴儿跪下来，给巫山磕了个头：“先生，我娃叫小礼。以后……我跟娃都跟着您学‘礼’，学‘仁’！”
“对！”阿梨举起灰雀，“我也要学！我要当先生的小助教！”
张二挠着头笑：“我、我也想学！”
阿福举着碎砖：“我也要！”
老酒靠在断墙上，摸了摸胡子：“小子，你瞧——”他指向泥墙上的“礼”字，“这字活了。”
巫山低头，只见“礼”字的笔画里，正渗出点点金光。那些金光像细小的种子，飘向庙外的荒原，飘向远处的山林，飘向每一个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他想起《孔圣遗训》里“礼之用，和为贵”的句子，突然明白——所谓“教化”，从来不是把道理刻在石头上，而是把“仁”“礼”“勇”种进人心。当这些种子发芽，就能长成照亮黑暗的树。
破庙外，晨雾渐渐散去。
巫山望着孩子们仰起的小脸，望着泥墙上渐渐淡去的“礼”字，突然听见风里传来一声清越的鸟鸣——是那只灰雀，它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蓝天。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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