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平城那高大却略显残破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与记忆中被强娶入门时相比，这座城池似乎更加灰败和压抑。城门口守卫森严，盘查的士兵眼神麻木而警惕，进出城的百姓面带菜色，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萧条和紧张的气息。
我们的车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甚至城防士兵在看到韩烬出示的令牌后，立刻恭敬地放行，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恐惧。
燕綏之“战死”的消息曾经传遍北地，如今他悄然归来，并且显然己经重新掌控了部分力量，这个消息想必己在平城高层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车队没有前往位于城中心的、曾经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屈辱的督军府，而是驶入了城西一处相对僻静、但守卫更加森严的园林式宅邸——燕綏之早年私下购置的别馆，“锦园”。
“督军府眼线太多，不宜居住。今后，这里便是我们在平城的落脚点。”下车时，燕綏之对我解释道。他似乎在尝试着与我沟通，不再像过去那样独断专行。
锦园占地颇广，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颇有几分江南韵味，与北地的粗犷截然不同。显然是他费了心思的。但这并未让我感到多少安慰，曾经的督军府，何尝不是极尽奢华？牢笼再美，终究是牢笼。
似乎察觉到我情绪的微妙变化，燕綏之沉默了片刻，道：“……这里……你可以随意走动。不会再有人……限制你的自由。”
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多谢。”
安顿下来后，沈砚便带着影十七匆匆离去，他需要立刻与隐藏在平城的“革新派”成员接头，了解最新局势。韩烬则忙着整顿带来的护卫力量，布置锦园的防卫。
燕綏之召见了几个早己等候在此的、风尘仆仆的旧部将领。他们见到活生生的燕綏之，无不激动万分，同时也带来了平城乃至整个北地如今混乱不堪的现状——
张大帅遇刺后，其派系内斗不休，各自为政。
日本关东军趁机南下，不断蚕食渗透，气焰嚣张。
以赵阎王为首的旧派势力把持着平城部分军政大权，排挤异己，横征暴敛。
各地土匪溃兵肆虐，民生凋敝，怨声载道。
“……督军，您回来就好了！兄弟们就盼着您重整旗鼓，带着咱们杀出一条血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将领激动地说道。
燕綏之坐在主位上，静静地听着，手指习惯性地在扶手上敲击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偶尔掠过冰冷的寒芒。
我知道，他正在脑海中飞速地计算、权衡，如何在这盘更加凶险复杂的棋局中，落下第一子。
傍晚，我独自一人走在锦园的回廊里。夕阳的余晖给这座精致的园林镀上了一层凄艳的金色。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曾经，我是被囚于此的雀鸟，心中只有恨与不甘。
如今，我以合作者与妻子的身份归来，心中装着更复杂的情绪与更沉重的责任。
“夫人。”一个略显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素净棉袍、挽着简单发髻的年轻女子，正恭敬地向我行礼。是张妈！那个曾经在督军府照顾过我、后来在我逃亡后不知所踪的女佣！
“张妈？”我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韩副官派人找到奴婢，将奴婢接来锦园，继续伺候夫人的。”张妈脸上带着真诚的喜悦，“能再见到夫人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看着张妈熟悉的面容，我心中微微一动。在这座陌生的城池，能见到一个故人，总归是件让人安心的事。但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明白，信任需要重新建立。
“有心了。”我淡淡点头，“以后还要麻烦你。”
“夫人折煞奴婢了。”张妈连忙道。
正说着，燕綏之与将领们的会议似乎结束了。他沿着回廊向我走来，夕阳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更显得他身形挺拔，气势迫人。
他挥手让张妈退下，走到我面前。
“……都听到了？”他问，指的是刚才将领们的汇报。
“嗯。”我应道，“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所以……”他看着我，目光深沉，“……我们……没有退路。”
他伸出手，并非牵我，而是指向回廊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象征着北地权力中心的城池轮廓。
“……这条路……会很难走。”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这一次……我会走在你身边……而不是……将你囚在身后。”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暮色中的平城，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旋涡。
我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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