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之的警告像一道无形的栅栏，将东苑重新圈禁起来。门口的守卫眼神警惕，仿佛我随时会化作青烟消失。脚镣虽然卸下，但行走时，踝骨上那圈淡淡的红痕和偶尔的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曾经有过的屈辱，以及那份“自由”的脆弱。
我没有试图挑战他的禁令。经历过生死一夜，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硬碰硬的下场。但沉默，不代表屈服。一种新的、更加隐忍的抗争，在我心底悄然滋生。
既然不能外出，我便将所有的注意力转向内部。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东苑的一切，观察张妈，观察每日送饭的小禾，甚至观察窗外守卫换班的规律。我依旧很少说话，但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
张妈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不再一味地劝我吃东西，而是默默地将饭菜做得更精致，在我看书时悄悄添上热茶，夜里为我留一盏不那么刺眼的小灯。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默契，一种在高压之下，弱者之间相互依偎的微弱暖意。
燕綏之偶尔会在深夜过来。他总是带着一身疲惫和外面的寒气，有时会站在门口看一眼，见我醒着，便冷冷地问一句“还没睡？”或是“脚伤好了？”，得到我简短而疏离的回答后，便转身离开，并不多做停留。有时，他甚至不进门，只是站在院中，我能透过窗纸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和眼头的红光，停留片刻，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冰冷的平衡。他不再施加肉体上的暴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具压迫性的精神控制和无形的监视。而我，用沉默和疏离，筑起一道心灵的防线。
这天，张妈在打扫时，不小心碰掉了书架顶层一本厚重的军事典籍。书掉在地上，散落出几张夹在书页里的、泛黄的旧照片。
我原本并未在意，但目光扫过其中一张照片时，却猛地顿住了。
那张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旧式军装的年轻男子，眉宇间与燕綏之有五六分相似，但眼神更加温和，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学生裙、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孩，女孩笑得灿烂，依偎在男子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某个学校的门口。
这个男子……是谁？燕綏之的兄弟？父亲？那个女孩……又是谁？
我鬼使神差地捡起了那张照片。照片背面，用娟秀的钢笔字写着一行小字：“民国十年，于北平师范，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民国十年？那是近二十年前了。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这是一句情诗。照片上的男女，关系显然不一般。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这照片夹在燕綏之的书里，是他认识的人？还是……与他有关？
“夫人！”张妈惊慌地跑过来，看到我手里的照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伸手就想夺过去，“这……这是督军的旧物，不能乱动！”
我侧身避开她的手，紧紧捏着照片，抬头看向她，目光锐利：“张妈，这照片上的人是谁？”
张妈的眼神躲闪着，嘴唇哆嗦着：“奴婢……奴婢不知道……夫人，快还给奴婢吧，让督军知道就不得了了！”
她的反应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这照片，一定有故事。
“你不说，我现在就去问督军。”我作势要往外走。
“别！夫人！千万别！”张妈吓得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几乎要跪下来，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夫人，您行行好……这……这是督军的禁忌啊！提都不能提的！”
禁忌？我的心沉了下去。燕綏之那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禁忌，会让张妈恐惧至此？照片上那个温和的男子和灿烂的女孩，与他冷硬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看着张妈惊恐万状的脸，知道再逼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反而会连累她。我缓缓将照片递还给她，低声道：“收好吧，别让他知道我看过。”
张妈如蒙大赦，连忙将照片和其他散落的纸张胡乱塞回书里，将书放回书架最高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这件事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燕綏之，他并非生来就是冷酷的军阀。他也有过去，有或许不为人知的柔软。那张照片，那个“禁忌”，是否是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关键？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我对他产生丝毫同情，反而让我更加警惕。一个有着沉重过去和深刻伤疤的男人，往往更加危险，更加不可预测。
但无论如何，这是我了解他的一个突破口。一个或许能让我在这绝境中，找到一丝缝隙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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