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之酒醉失控的那一夜,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过后留下了满地的狼藉和更深的谜团。他提到的“父亲”、“怀瑾”、“还有你”,像散落的拼图碎片,让我窥见了他冰冷面具下深藏的裂痕与痛苦。但那究竟是什么,我依旧无从得知。
自那晚后,燕綏之似乎有意回避东苑。连续多日,他都没有再出现。府里关于前线战事的消息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气氛凝重。
我脚踝上的伤渐渐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红痕。身体的禁锢解除后,心灵的压抑却并未减少。但那张照片和燕綏之酒醉后的话语,像一颗种子,在我死寂的心里悄悄发了芽。我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承受的囚徒,我开始尝试去理解这座牢笼的构造,去探究看守者的弱点。
这种心态的微妙变化,也影响了我与周围人的相处。对张妈,我不再是纯粹的沉默。我会在她送药来时,轻声说句“谢谢”;会在她念叨天气转凉时,附和一句“是啊”。这些微不足道的交流,却让张妈受宠若惊,眼神里的担忧也渐渐被一丝欣慰取代。
对小禾,那个胆小怯懦的小丫鬟,我开始了更有耐心的接触。我不再问及府外或敏感的话题,只是在她送饭时,温和地问问她家乡的事,问她是否想念家人。起初她依旧戒备,只会用点头摇头回应。但久而久之,或许是感受到了我并无恶意,她偶尔也会小声地说上几句。
“平城冬天可冷了,雪能埋半人深呢……” “奴婢家里还有个小弟弟,过年时才能见上一面……” “夫人您……您长得真好看,像画上的仙女……”
通过这些稚嫩而朴素的对话,我了解到她出身平城郊区的贫苦农家,为了补贴家用才被卖进督军府。她的世界很小,很单纯,最大的愿望就是家人平安,能吃上一顿饱饭。
她的单纯,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我这片被阴霾笼罩的世界。让我意识到,在这座充满权谋和冷酷的府邸之外,还有着最普通、最真实的悲喜人生。
这天,小禾送来午饭时,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放下食盒,她不像往常那样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小禾,怎么了?”我放下手中的书,温和地问。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小声道:“夫人……奴婢……奴婢听说……听说北边打仗,死了好多人……奴婢的老家……就在北边方向……奴婢担心爹娘和弟弟……”
战争……这个沉重的词汇,再次以最具体的方式砸在我面前。它不是地图上的箭头,不是燕綏之书桌上的电报,而是一个小丫鬟对亲人最朴素的牵挂和恐惧。
我的心被触动了。在这乱世,谁又不是浮萍呢?我失去了自由,她何尝不也失去了与家人团聚的可能?
我起身,走到桌边,从张妈早上送来的点心里,挑了两块看起来最甜软的桂花糕,用手帕包好,递给小禾。
“别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暖有力,“这个你拿着,或许……能甜一甜心。”
小禾愣住了,看着那包糕点,又看看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您真是好人!”
她接过糕点,像捧着什么珍宝,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抹着眼泪,千恩万谢地走了。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对她而言,竟是如此的珍贵。在这冰冷的高墙内,这一点点人与人之间的暖意,竟成了奢侈品。
张妈后来知道了这件事,她看着我,眼神更加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夫人,您心善。但这府里……心善未必是福气。”
我明白她的意思。在这弱肉强食的环境里,过多的肉软可能会成为致命的弱点。但我想,如果连最后一点人性都泯灭了,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即便身处牢笼,我也要守住心底那一寸柔软之地。
这点微弱的暖意,或许无法融化坚冰,但至少,能让我在漫漫长夜里,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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