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顾家安,勿念”的纸条,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注入我濒临绝望的心脉。尽管疑虑重重,但关于父母安好的消息,本身就如荒漠甘泉,让我干涸的灵魂得到了片刻的滋润。我将灰烬小心处理干净,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连张妈都未曾透露半分。在这座吃人的府邸,多一分秘密,或许就多一分生机。
“慎之”这个名字,成了一个温暖的谜。我仔细回想着进入督军府后接触过的每一个人,试图找出可能的线索。张妈的忠诚带着畏惧,小禾的单纯近乎懵懂,其他下人更是连面都少见。送信人行事如此隐秘谨慎,绝非寻常角色。是燕綏之身边对他心怀二心的人?还是……与那个“禁忌”的过往有关联的人?
这个谜团暂时无解,但它让我意识到,燕綏之的铁腕统治之下,并非毫无破绽。这让我在压抑中,生出几分冷静的观察力。
我的“安分”似乎起到了效果。脚镣解除后,燕綏之虽未放松监视,但那种随时施加暴力的紧迫感减弱了。他依旧很少来东苑,偶尔深夜出现,也多是站在院中沉默地抽支烟,或是进来看一眼,确认我“老实待着”,便转身离开。我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冰冷而脆弱的平衡,像两条互不干涉的平行线,被强行桎梏在同一方狭窄的天地里。
然而,这种平衡很快被一件意外打破。
平城的冬日来得迅猛,几场北风过后,气温骤降。这天夜里,狂风卷着雪沫,敲打得窗户砰砰作响。我畏寒,早早裹紧了被子,却依然觉得寒气顺着缝隙往里钻。张妈特意多添了一个炭盆,橙红的火光跳跃着,勉强驱散一隅寒冷。
就在我半梦半醒之际,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楼下传来。起初很轻微,后来越发剧烈,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是燕綏之。他回来了?而且,似乎在生病?
那咳嗽声持续了许久,听得我心烦意乱。我并非关心他,只是这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也莫名地搅动了我死水般的心绪。印象中,他永远是那个强悍、冷酷、仿佛无所不能的统治者,从未想过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病弱。
咳嗽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喘息。楼下传来细微的走动声,似乎是亲兵或侍从在照料。
我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可是,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他酒醉那晚,蜷缩在墙角脆弱的样子;浮现出他眼底深藏的疲惫和那不知来源的痛苦。这个恶魔般的男人,似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第二天清晨,风雪稍歇。张妈送来早饭时,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忧虑。
“张妈,你没休息好?”我随口问了一句。
张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督军昨夜回来就发起高烧,咳得厉害,前头书房亮了一夜的灯,医生进出好几趟……唉,这冰天雪地的,前线刚稳定些,又……”
她说到这里,意识到失言,连忙刹住话头,岔开话题催我吃饭。
我却听出了关键信息:燕綏之病得不轻,而且,前线只是“稳定些”,并非高枕无忧。
一整天,府里的气氛都因为燕綏之的病而格外凝重。下人们走路更加悄无声息,传递物品时都带着小心翼翼。一种“主心骨”可能倒下的恐慌,在无声地蔓延。
傍晚时分,风雪又起。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楼下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比昨夜似乎更沉重了些。
张妈进来添炭火,看着窗外的大雪,愁容满面:“这鬼天气,药煎好了送过去都得凉半截……督军那脾气,底下人都不敢劝……”
我看着炭盆里跳跃的火苗,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把药端到这里来煎吧。”
张妈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夫人……您?”
“东苑有小厨房,炭火也足。”我避开她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免得来回折腾,药效都散了。”
我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仿佛只是出于对药效的考虑。但连我自己都知道,这背后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冲动。是怜悯?不,对他,我恨尚且来不及。或许是……一种对强大对手突然示弱的好奇?又或者,只是在这孤寂的雪夜里,不想再听到那扰人的咳嗽声?
张妈眼神复杂地看了我半晌,最终低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很快,小厨房的药罐子支了起来,浓郁苦涩的药味弥漫在东苑。张妈亲自守着火候,不时用蒲扇轻轻扇着。
药煎好后,张妈小心翼翼地滤出药汁,盛在温好的瓷碗里,犹豫地看着我。
“送去书房吧。”我淡淡道,转身走向里间,仿佛这件事与我无关。
然而,我的心却并不平静。我能听到张妈端着药碗走出东苑的脚步声,能想象到书房里燕綏之看到这碗从东苑送来的药时,会是什么反应。惊讶?怀疑?还是不屑一顾?
许久,张妈回来了,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夫人……督军……他把药喝了。”她小声说,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他什么都没问,就……喝了。”
我背对着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喝了。没有质疑,没有拒绝。这反而让我有些意外。
这一夜,楼下的咳嗽声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第二天,第三天……煎药的任务似乎就默认落在了东苑。每天固定的时辰,张妈都会在小厨房煎好药,然后由燕綏之的亲兵过来取走。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仿佛这只是一项新增的、微不足道的日常事务。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悄然发生着变化,少了几分之前的轻视和畏惧,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连门口守卫的态度,似乎都恭敬了一点点。
而我与燕綏之之间,那条冰冷的平行线,似乎也因为这一碗碗无声传递的汤药,产生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这裂痕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或许是更深的陷阱,或许是……转机的萌芽。
但无论如何,在这风雪交加的冬日,督军府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病倒了,而我这被他囚禁的笼中雀,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触碰到了他坚冰外壳下的一丝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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