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之的苏醒，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周世显师部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水面上，激起了层层涟漪。明面上的守卫没有丝毫松懈，甚至因为他的醒来而更加森严，但那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压抑感，却悄然缓解了许多。
他需要静养，医生严禁任何人打扰，除了必要的换药和周世显的每日探视。我自然也在“任何人”之列。但不知是周世显的默许，还是他本人的意思，并没有人明确阻止我去探望。
于是，在燕綏之醒来后的第二天下午，我端着一碗厨房特意熬制的、撇净了油花的清鸡汤，再次走到了那间病房外。守卫显然得到了吩咐，并未阻拦，只是无声地替我推开了门。
房间里依旧弥漫着药味，但窗开了一半通风，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驱散了些许阴霾。燕綏之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昨日昏睡时的死气，多了几分活气。他正闭目养神，听到开门声，眼睫微动，睁开了眼。
看到是我，他眼中似乎并无意外，只是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汤碗上，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厨房熬的鸡汤，周叔叔吩咐送来的。”我将汤碗放在床头柜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避开他的视线，拿起汤勺，舀了一勺汤，习惯性地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这个动作做完，我自己都愣住了。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照顾病患的本能反应，却忘了眼前这个人，是那个曾将我囚禁、羞辱的燕綏之。
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自己来，但牵扯到胸口的伤，让他闷哼了一声，眉头蹙起。
我僵在那里，递出的勺子收回来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脸颊微微发烫。
最终，他微微倾身，就着我的手，沉默地喝下了那勺汤。
动作有些僵硬，气氛更是尴尬。
我一勺一勺地喂，他一言不发地喝。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汤勺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阳光透过窗户，在我们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碗汤见底，我拿出干净的手帕，递给他。他接过，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有些迟缓。
“谢谢。”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这两个字却清晰无比。
我怔住了。他在向我道谢？为了这碗汤？还是……为了别的？
这简短的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湖中漾开一圈微澜。我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客气”的时刻。
“不必。”我低下头，收拾着碗勺，掩饰着内心的波动，“你好好休息。”
我端起托盘，准备离开。
“顾轻舟。”他忽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外面……现在是谁在主事？”
他问的是滦州的军务。即使躺在病榻上，他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督军。
“是周叔叔。”我答道，“城防暂时稳住了，但北边的人还在外围对峙，城内……也还需要整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烽火溺爱：冷面督军的娇蛮逃妻我隐晦地提到了城内的不安定因素，包括柳玉茹那次未遂的绑架。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知道了。”
我没有再停留，快步离开了房间。关上门，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我的心跳才渐渐平复。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喂饭”场景，和他那句突如其来的“谢谢”，不断在我脑海中回放。
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因为这场生死变故，进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难以定义的状态。恨意依旧根植于心，但那些共同经历的画面，他醒来后第一句关心我安危的话，以及此刻病弱的模样，都像水滴，一点点侵蚀着恨意筑起的冰墙。
这变化让我感到不安。我不该对他有任何除了恨以外的情绪。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送汤药或者食物。有时他会醒着，有时在沉睡。醒着的时候，我们的话依旧不多，大多是围绕着滦州的局势，或者他的伤势。他不再用那种充满占有和侵略性的目光看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些许审视的观察。仿佛在重新评估我这个人。
而我，也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悄悄观察着他。看着他因为伤痛而蹙眉，看着他在睡梦中依旧紧绷的侧脸，看着他对周世显交代军务时，即使虚弱也依旧锐利的眼神……
这个男人，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
这天，我照例去送药，却发现周世显也在房里，两人似乎刚谈完事情，气氛有些凝重。
看到我进来，周世显站起身，对燕綏之道：“你好好休息，按刚才说的办。轻舟，你照顾一下綏之。”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
我将药碗放在床头。燕綏之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
“把药喝了。”我轻声道。
他睁开眼，看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一眼，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竟露出一丝类似……嫌恶的表情？
“苦。”他吐出两个字，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不情愿。
我愣了一下。这个杀伐果断、枪林弹雨里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男人，居然怕药苦？
这意外的发现，让他身上那层冷酷的外壳，仿佛裂开了一条细缝，透出一点属于普通人的、近乎孩子气的真实。
不知为何，我心里那点因为喂药而产生的别扭，忽然就散了些。我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小碟冰糖，递到他面前：“周叔叔吩咐准备的，喝了要含一块。”
他看了看冰糖，又看了看我，眼神有些古怪，最终还是接过药碗，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药汁的苦涩让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迅速拿起一块冰糖塞进嘴里，紧蹙的眉头才缓缓松开。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赶紧低下头。
他含着糖，目光落在我微微抖动的肩膀上，忽然开口，声音因为含着糖而有些含糊：
“你笑什么？”
我立刻收敛了表情，抬起头，一本正经：“没有。”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重新靠回枕头上，闭上了眼睛。但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让我心头莫名一跳。
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变化，在这间充斥着药味的病房里，无声地蔓延开来。
(http://www.220book.com/book/M98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