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砚、韩烬达成“协议”后的次日，我在浣衣坊向李嫂辞了工。李嫂对于我的突然离开有些意外，但见我态度坚决，也未多加强留，只是嘟囔了一句“看着就不是长久的”，便将最后的工钱结给了我。
回到“悦来”客栈不久，沈砚便带来了新的安排。
“这家客栈人多眼杂，不宜久留。”他言简意赅，“我在镇西‘梨花巷’租下了一处小院，清静些，也方便……照应。”
“照应”二字，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明白，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我没有反对的权利，只能点头。
小院果然清幽。白墙黛瓦，一方小小的天井，种着几株半死不活的芭蕉。正房加一间厢房，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远比客栈那狭小潮湿的房间要好得多。沈砚甚至还雇了一个寡言少语、手脚麻利的中年妇人张妈，负责日常打扫和做饭。
“顾小姐以后便住这里。”沈砚对张妈介绍我，用了新的身份，“这是从江南来的顾小姐，家中遭了变故，来此暂住，你需好生照料。”
张妈低眉顺目地应了，并不多问一句。
我知道，从踏进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浣衣坊里那个默默无闻的浆洗娘“顾娘子”，而是变成了“家道中落、投亲不遇的江南闺秀顾小姐”。这个身份，既符合我原有的气质，又能为后续“遗孀”消息的散播埋下合理的伏笔。
沈砚的网，开始精心编织。
我搬入小院的第三天上午，正在天井里看着那几株芭蕉发呆，院门被轻轻叩响。张妈去应了门，领进来一个穿着半旧长衫、提着药箱的老者。
“顾小姐，这位是镇上的陈大夫，沈公子说您近日心神不宁，睡眠不佳，特意请来给您瞧瞧。”张妈解释道。
我心中微动，立刻明白了沈砚的用意。这是散播消息的第一步——通过镇上的郎中，将“一位忧思过重、来历不凡的年轻女子”住进梨花巷的消息，以一种看似自然的方式传递出去。郎中走家串户，消息最为灵通。
陈大夫为我诊了脉，问了几个寻常问题，我按照沈砚事先交代的，言语间透露出“家中巨变”、“夫君罹难”、“南下寻亲未果”的零星信息，神色哀戚，恰到好处。
送走陈大夫后，我坐在窗前，心情复杂。这一切都像一场精心排演的戏，而我，是戏台上那个身不由己的提线木偶。
下午，沈砚来了。他换了一身更显沉稳的深蓝色长衫，带来了一些新的书籍和笔墨纸砚。
“消息己经放出去了。”他坐下，自己斟了杯茶，语气平静，“陈大夫是镇上的老人，口风不算紧，但也懂得分寸。‘江南来的漂亮寡妇’这个名头，足够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注意了。”
“接下来呢？”我问，“就这么干等着？”
“当然不是。”沈砚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我们需要给这个故事加点‘料’。过两日，会有一封‘江南来信’送到你手上，内容是催促你尽快返乡，或者告知你寻访的亲戚己不在原处。届时，你需表现出适当的焦虑和无助，最好……能去镇上的邮局或者电报局打听一下南下的路线。”
我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邮局和电报局是消息集散地，也是各路人线混杂之处。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在那里出现，打听行程，必然会落入某些人的视线。
“你们就不怕引来林大帅的人？”我蹙眉。
“风险与收益并存。”沈砚放下茶杯，目光锐利，“林家镇虽在林大帅势力范围内，但并非核心区域，驻军不多，情报力量也相对薄弱。我们要的，就是在不引起大规模注意的前提下，让消息在小范围内精准地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况且……”
他顿了顿，看向我：“韩烬带着人，会一首在暗处保护，确保你的安全。”
保护，还是监视？或许两者皆有。我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按照沈砚的计划，两天后，果然有一封盖着模糊江南邮戳的信件被送到了小院。我当着张妈的面拆开信，手指微微颤抖（这次倒不全是演技），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失望和惶然。
“张妈，”我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信上说……我姨母一家，年前就搬去广州了，具体地址不详……这可如何是好……”
张妈宽慰了我几句，眼中也流露出真实的同情。
又过了一日，我换上沈砚送来的一件素色旗袍，外面罩了件薄呢外套，提着一个手袋，独自出了门，走向镇中心的邮局。
这是我成为“诱饵”后，第一次主动走向舞台中央。
邮局里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我走到询问处，用带着江南口音的官话，怯生生地向工作人员打听前往广州的船票和路引事宜。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个看似在办理业务的人听清。
我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是沈砚安排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线？亦或，只是普通路人好奇的目光？
心脏在胸腔里微微加速跳动，但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和哀愁。我知道，从我踏入邮局的这一刻起，“顾轻舟”这个名字，连同她“江南遗孀”的身份，己经开始像投入水面的石子，在这看似平静的小镇里，荡开了一圈隐秘的涟漪。
办完事，我走出邮局，阳光有些刺眼。我拢了拢外套，低头沿着来路往回走。街角，一个卖烟的小贩似乎不经意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远处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好像有个身影一首注视着街道。
这一切，是真实，还是我的错觉？
回到梨花巷的小院，关上门，我才感觉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沈砚晚上过来，听我复述了白天的经过，点了点头：“做得很好。消息己经传出去了，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鱼儿……或者，我们想等的那条‘龙’，会不会被这饵惊动了。”
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希望你的判断是对的，沈参谋。”我轻声道。
他转过身，看着我，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我也希望。为了督军，也为了……很多人的未来。”
院中芭蕉叶被夜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在这静谧的夜里，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未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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