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诱饵”的日子，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
我按照沈砚的指示，深居简出，偶尔会在张妈的陪伴下，去附近的集市买些针线或时令蔬菜，维持着一种符合“落魄闺秀”身份的低调生活。但每一次出门，我都能敏锐地感觉到，周围似乎多了些“不经意”的目光。
卖菜的农妇会多看我两眼，巷口闲聊的邻居在我经过时会稍稍压低声音，甚至连偶尔路过的小贩，吆喝声都似乎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
沈砚的安排起了作用。“梨花巷住了个漂亮寡妇”的消息，如同无声的瘟疫，在小镇的某些角落里悄然蔓延。
这天下午，我正在房中临摹字帖（沈砚说这有助于我维持人设，也能静心），院门再次被敲响。张妈去应门，片刻后回来，脸上带着些为难的神色：“小姐，外面来了位太太，说是隔壁街的，姓王，听说您是从江南来的，特意来串个门，认识认识。”
我的心微微一紧。来了，第一个主动上门的“试探”。
我整理了一下衣衫，对张妈点了点头：“请她进来吧。”
来的是一位约莫西十岁上下的妇人，穿着簇新的宝蓝色绸缎旗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带着过于热情的笑容，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哎哟，这就是顾小姐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通身的气派，果然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人儿！”
她自称夫家姓王，是做布匹生意的，就住在隔了一条街的如意巷。话语间，不断旁敲侧击地打听我的来历、家中情况、为何独自居住在此。
我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半真半假地应对着，提到“夫君新丧”、“家道中落”、“投亲不遇”时，眼圈适时地泛红，语气哽咽。
王太太唏嘘不己，拍着我的手背安慰：“可怜见的！年纪轻轻就……唉，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妹妹你一个人在这里，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姐姐说！”
她表现得极为热心肠，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时不时闪过探究的光芒。我几乎可以肯定，她绝非普通的邻居串门，要么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要么本身就是某个势力的眼线。
我们虚与委蛇地聊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王太太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临走前还再三叮嘱：“妹妹有空常来我家坐坐，一个人闷得慌！”
送走这位“热心”的王太太，我回到房中，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这种戴着面具与人周旋的感觉，比在浣衣坊劳作更让人心力交瘁。
晚上沈砚过来，我向他提及此事。
“王李氏？”沈砚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她是镇上一个包打听，丈夫王老五确实做点小生意，但更主要的是替镇公所税务科的一个小科长跑腿办事，消息灵通，也爱搬弄是非。她来找你，不奇怪。”
“她会把消息传出去吗？”
“一定会。”沈砚肯定道，“而且会添油加醋。这正是我们想要的。通过她这种人的嘴传出去的消息，反而更具‘真实性’，更容易被底层的情报网络捕捉到。”
果然，自王太太来访后，类似的“串门”又来了两三拨。有自称是镇上妇女救国会的干事，来动员我参加活动的；有说是远房亲戚也在江南，特意来攀交情的；甚至还有一个自称是报馆记者，想采访“乱世女性命运”的。
沈砚对每个人的背景都了如指掌，并指导我如何应对。我就像一个控的傀儡，在不同的访客面前，重复着那个悲伤而无助的“顾小姐”故事。
然而，一连七八天过去，除了这些明显是外围试探的角色，我们真正想等的人——无论是燕綏之，还是与他相关的线索——却丝毫没有动静。
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在漫长的等待和一次次无意义的应酬中，渐渐变得摇曳不定。
我开始怀疑沈砚的计划是否有效，甚至怀疑燕綏之是否真的还在人世，或者，他即便活着，也根本不会在意我这个“逃妾”的死活。
焦虑和失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
这天夜里，我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起身，走到天井里。月色如水，将芭蕉叶的影子投在地上，斑驳陆离。
忽然，我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仿佛是猫儿走过的脚步声。但这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
我心中一凛，屏住呼吸，悄悄挪到院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清冷地照耀着青石板路。
是错觉吗？
就在我准备退回房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靠近巷口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拉开院门，快步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枚……子弹壳。
黄铜质地，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看型号，是北地军队常用的制式手枪弹壳。
而在弹壳旁边，用尖锐的石子，在松软的泥地上，划了一个极其简陋、却让我心脏骤停的图案——
一只简笔勾勒的、振翅欲飞的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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