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冰冷刺骨的水幕，眼前骤然一暗。瀑布巨大的轰鸣声在身后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回响。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被人工拓宽过的岩洞，入口狭窄，里面却别有洞天，空间比想象的要大得多。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岩石味、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及一种久无人居的尘土气息。
借着从水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我迫不及待地向内望去。
在洞穴深处，一堆早己熄灭的灰烬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靠坐在岩壁上，头颅低垂，一动不动。他穿着破烂不堪的深色衣物，左肩处胡乱缠绕的布条己经被暗红色的血渍浸透板结，在外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死寂气息。
是燕綏之！
我的心瞬间被揪紧，几乎是扑了过去，跪倒在他身边。
“燕綏之！”我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怕弄疼他。
听到我的声音，他那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微微抬起了一些。凌乱的黑发下，那双深陷的眼眸缓缓睁开，昔日锐利如鹰隼的眸光，此刻却黯淡如同即将燃尽的灰烬，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疲惫。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聚焦，那茫然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像是死水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是……你……”他的嘴唇干裂出血，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还是……梦……”
“不是梦！是我！顾轻舟！我们找到你了！”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韩副官也来了！我们都来了！”
韩烬此时也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声音哽咽：“督军！属下……来迟了！”
看到韩烬，燕綏之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瞬，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右手手指，似乎想抬起，却最终无力地垂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眼底深处属于燕綏之的、永不屈服的强悍意志，仿佛又回来了一丝。
“……没死……就行……”他扯动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惯有的、嘲讽的弧度，却因为虚弱和疼痛而扭曲，“……外面……有狗……”
“我们发现了日本特务的痕迹。”韩烬立刻汇报，神色严峻，“他们可能还在附近搜寻。”
燕綏之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眼神冰冷：“……沈砚……投了日本人……”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证实，依旧让我和韩烬心头巨震。沈砚，那个曾经温文尔雅、算无遗策的参谋，竟然真的背叛得如此彻底！
“……这里……不能久留……”燕綏之喘息着，每说一句话都异常艰难，“……他们……迟早……找到……”
“督军，您的伤……”韩烬看着他肩胛处可怕的伤口和极差的脸色，忧心忡忡。
作者“爱吃潮州鱼面的杨霄”推荐阅读《烽火溺爱：冷面督军的娇蛮逃妻》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暂时……死不了……”燕綏之打断他，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我无法读懂的情绪，“……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他是在问我和韩烬怎么会一同出现。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颠沛流离、生死与共的种种。
韩烬简略地将我被沈砚设计作为诱饵、如何逃出林家镇、何婆婆相助、以及我们一路被追捕、最终看到石箭头寻来的经过说了一遍。
燕綏之静静地听着，当听到何婆婆为救我而可能遭遇不测时，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当听到我们一路艰辛，尤其是韩烬背着我跋山涉水、多次遇险时，他再次睁开眼，目光落在我狼狈不堪、布满细小伤痕的脸上和明显行动不便的脚上，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一角。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们都以为他又昏睡过去时，他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
“……辛苦……你了……”
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激起滔天巨浪。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简首比太阳从西边出来更让我震惊。
这不是那个只会强取豪夺、冷酷霸道的燕綏之。眼前的他，脆弱，重伤，命悬一线，却仿佛剥去了那层坚硬的、用以保护自己也伤害他人的外壳，流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近乎温柔的……人性？
不，一定是我的错觉。是他伤重导致的虚弱罢了。
我用力摇了摇头，甩开这荒谬的念头，看向韩烬：“韩副官，现在怎么办？督军的伤必须尽快处理，我们还需要食物和药品。”
韩烬看着燕綏之的状况，眉头紧锁：“督军的伤拖得太久了，感染严重，必须立刻清创用药。我去弄点水，再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能用的草药。夫人，您照看一下督军。”
他起身，再次警惕地看了看洞口方向，然后快步走向洞穴深处，那里似乎有渗出的山泉水。
洞穴里只剩下我和燕綏之。
他靠在那里，呼吸微弱，眼帘低垂，似乎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我看着他苍白如纸、瘦削脱形的脸，看着他肩胛处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百感交集。
恨吗？依旧。怨吗？难消。
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一种奇异的平静。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磨难，我们竟然还能在这与世隔绝的水帘洞中重逢，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命运的嘲弄与恩赐。
我伸出手，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不断渗出的虚汗。他的皮肤冰冷，触感却异常清晰。
就在这时，他忽然动了动，右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覆上了我正在为他擦拭汗水的手背。
他的手很大，掌心布满了粗糙的枪茧，此刻却冰冷无力。但那微弱的触碰，却让我浑身一僵，仿佛被定住。
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覆着，然后，用那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以后……不会再……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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