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宏的指腹反复着玉佩背面的“衍”字，那是十八年前他用刻刀一笔一划凿上去的，边角的磨损还带着当年的温度。DNA鉴定报告摊在红木办公桌上，“亲权概率大于99.99%”的字样刺得他眼生疼。
他抬头时，正对上沈若微的目光。妻子手里攥着刚热好的牛奶，指节泛白，瓷杯边缘凝着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进袖口，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
“他……”沈若微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真的是衍儿？”
林正宏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腿与地面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书房里炸开。他几步跨到妻子面前，攥住她冰凉的手按在报告上：“你看，若微，是他！我们的儿子找回来了！”
沈若微的指尖抖得厉害，划过“顾衍”两个字时突然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十八年前那个雪夜，护士抱着“夭折”的女婴匆匆离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被产房的消毒水味吞没，此后每个午夜梦回，总能听见婴儿微弱的啼哭声在空荡荡的婴儿房里回荡。
“他在顾家……”沈若微猛地抬头，眼底血丝蔓延，“那家人把他养这么大，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我们的孩子？他们喂他吃了什么？衍儿瘦不瘦？有没有受欺负？”
林正宏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这个在商场上能镇住一众老狐狸的女人，此刻抖得像片秋风里的落叶。他想起刚才那孩子递玉佩时的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手腕上隐约可见几道浅淡的疤痕，想来这些年过得并不像顾家对外宣称的那般“娇养”。
“赵叔说，顾家最近在为顾邵的心脏手术做准备。”林正宏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当年张嫂被收买，未必是顾家临时起意。他们偷换孩子，恐怕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我们林家的心脏适配基因。”
沈若微的哭声骤然拔高，捶打着他的胸膛：“这群畜生！我们的衍儿！他们把他当成顾邵的药罐子养着！”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时，林正宏正按着沈若微的肩膀，试图让她平静下来。门外传来少年清冽的声音，像山涧冰泉撞在石上：“林董，若是方便，我想谈谈顾家的事。”
林正宏深吸一口气，用袖口擦去沈若微的眼泪：“见见他吧，若微。我们的儿子，该认祖归宗了。”
顾衍走进来的时候，沈若微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前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锁骨处一块淡褐色的印记——那是她当年给襁褓里的婴儿洗澡时，不小心被热水烫出的疤。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折叠。十八年前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长成了身形挺拔的少年，眉眼间依稀有林正宏的英气，却又带着种他从未见过的疏离感。他手里还捏着那枚玉佩，指腹着玉面的纹路，像是在确认什么。
“坐。”林正宏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注意到他握玉佩的手指关节泛白。
顾衍没动，目光落在沈若微微微颤抖的手上，忽然开口：“林夫人不必紧张，我今天来，隔壁的老老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不是来认亲的。”
沈若微的呼吸猛地一窒。
“我知道顾家为什么收养我，也知道他们养我的目的。”顾衍的声音平稳得没有起伏，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顾邵需要一颗健康的心脏，而我恰好合适。林董若是想借此向顾家发难，我可以提供他们这十八年给我用药的证据。”
林正宏的眉峰骤然拧紧。这孩子说话的语气，哪里像是在求助，分明是在谈判。他眼底那层薄雾般的平静下，藏着的是淬了毒的冰棱，一点不见少年人的鲜活。
“你想要什么？”林正宏沉声问。
“我要顾家破产，要顾振雄、柳曼、顾邵，还有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付出代价。”顾衍抬眼，那双眼睛黑得惊人，“至于林家……”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沈若微泛红的眼眶，“认亲就不必了，我和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沈若微突然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少年的皮肤凉得像块冰，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她摸到他校服袖口下凸起的骨节，想起自己无数次在深夜缝制的小棉袄，尺寸一年年改大，却始终没能送出去。
“衍儿……”沈若微的声音哽咽，“妈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你是林家的根啊！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顾衍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让沈若微踉跄了一下。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眼底的冷漠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泄出点滚烫的东西：“根？在我被顾家灌药的时候，在他们把我的体检报告标上‘适配度’的时候，我的根早就烂在泥里了！”
他胸口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喉结滚动半天才找回声音：“林董，合作与否，给句准话。若是不愿意，我自有别的法子。”
林正宏看着他脖颈处暴起的青筋，想起十八年前护士抱走孩子时，那声微弱却倔强的啼哭。这孩子，连发脾气的样子都带着股不肯低头的韧劲。他走到顾衍面前，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张脸——眉骨的弧度像他，眼尾的痣像若微，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寒意，是被十八年的冰窖冻出来的。
“你要复仇，我帮你。”林正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不是以合作者的身份，是以我林正宏儿子的身份。”
他伸手，想要拂开少年额前凌乱的碎发，却被顾衍偏头躲开。
“认祖归宗，换林家全力支持。”林正宏不退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衍儿，你一个人斗不过顾家，更洗不清这十八年的污名。但你是林家的儿子，就永远有靠山。”
沈若微己经泣不成声，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再上前，只是望着顾衍的背影，像望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顾衍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正宏以为他会拒绝，才听见他低低地问：“认祖归宗……我就得叫你爸？”
“当然。”林正宏的声音软了些，“还得叫她妈。”
顾衍的喉结又滚了滚，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极淡的笑，带着点自嘲：“十八年没叫过，怕是生涩得很。”
沈若微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出声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捏着玉佩的手指终于松开些，玉面映出他眼底从未有过的松动。
林正宏知道，这道冰封了十八年的裂缝里，终于透进了第一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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