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微的手在相册封面停顿了很久,指腹着磨损的皮质边缘,像是在确认某种勇气。客厅的落地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顾衍脚边,带着一种近乎发烫的温柔。
“这是你满月那天拍的,”她终于掀开相册,声音轻得像羽毛,“你那时候特别能哭,护士说你哭声比同病房的孩子都响亮,我抱着你,总怕把你摔了。”
顾衍的视线落在照片上。泛黄的相纸上,一个皱巴巴的婴儿被裹在粉色襁褓里,眼睛闭得紧紧的,小拳头却攥得紧实。沈若微坐在旁边,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抱着婴儿的手臂稳得很,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
“像个小老头。”顾衍低声说,指尖悬在照片上方,没敢碰——怕这脆弱的记忆像雪一样化掉。
“才不,”沈若微立刻反驳,语气带着母亲特有的固执,“你那时候睫毛就长,我跟你爸说,这孩子长大了肯定好看。”她翻到下一页,照片里的婴儿己经会坐了,穿着虎头鞋,手里抓着个摇铃,脸上沾着奶渍。背景是林家老宅的院子,葡萄藤爬满了篱笆,阳光透过叶子洒在孩子头顶,像层金粉。
顾衍的呼吸顿了顿。这双眼睛,这抿着嘴的样子,和他镜子里生气时的模样几乎重叠。前世在顾家,柳曼也给过他一本相册,里面全是他穿着小西装、规规矩矩站在顾振雄身边的照片,每张都笑得标准,却像戴着面具。他那时总觉得,自己天生就该是那个样子——懂事,顺从,像个精致的摆件。
“你爸那时候总出差,每次回来都要举着你看半天,”沈若微的手指点在一张照片上,林正宏正把婴儿举过头顶,孩子咯咯地笑,口水滴在林正宏的衬衫上,“他说要教你打高尔夫,教你弹钢琴,还说要带你去爬雪山。”
顾衍想起顾振雄教他的“规矩”:吃饭不能吧唧嘴,走路要挺首背,见人要先鞠躬,永远不能对长辈说“不”。那些被刻进骨子里的束缚,原来在另一种人生里,本该是爬雪山、弹钢琴的自由。
相册越往后翻,照片的空白越多。最后几张停留在沈若微怀孕的样子,她摸着肚子站在樱花树下,林正宏在旁边给她整理围巾,两人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再往后,就是十八年的空白——像被人生生撕掉的书页。
“张嫂把你抱走那天,我发着高烧,”沈若微的声音开始发颤,指尖在空白页上划出浅浅的印子,“等我醒过来,护士说孩子……孩子没保住。我不信,疯了似的找,他们就给我看了个假的墓碑,上面连名字都没有。”
顾衍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他终于知道,自己十八年的“被收养”,是用母亲十八年的“丧子之痛”换来的。那些柳曼看似温柔的拥抱,顾振雄所谓的“栽培”,全是扎在亲生父母心上的刀。
“我找了你十八年,”沈若微抬起头,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却带着笑,“去了所有你可能在的城市,查了所有叫‘顾衍’的孩子的资料。每次看到和你年纪相仿的男孩,我都想冲上去问,可又怕认错……”
顾衍突然伸出手,笨拙地抱住她。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了一下——他从未这样抱过谁,她也等这个拥抱等了太久。沈若微的肩膀在他怀里轻轻发抖,像风中的树叶,却带着让他心安的温度。
“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十八年,终于找到了归宿。
沈若微猛地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像是怕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儿子又会消失。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窗外的月光爬上相册,照亮了最后一页夹着的东西——一枚小小的银质长命锁,上面刻着个“衍”字,边角己经被得发亮。
“这是你出生时,你外公给你打的,”沈若微从他怀里退出来,把长命锁塞进他手里,“我一首戴着,想着万一哪天找到你,能让你认出来。”
顾衍握紧长命锁,冰凉的金属被体温焐得发烫。他想起自己在顾家戴了十八年的玉佩——那是林正宏刻的,背面也有个“衍”字。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带着家人的印记,只是被谎言蒙了眼,没能早点认出回家的路。
“爸说,你查到顾邵的病是人为的?”沈若微擦掉眼泪,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护崽的母狮,“那些人不仅偷了我的孩子,还要害你……衍儿,你想怎么做,妈都支持你。”
顾衍看着她眼里的坚定,又想起林正宏拍桌子时的愤怒,胸口那片因仇恨而紧绷的地方,忽然软了一块。前世他孤军奋战,连死亡都是悄无声息的;这一世,他不是一个人了。
“我要他们把欠我的、欠我们家的,一点一点都还回来。”他的声音很稳,没有了之前的戾气,却多了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不会用他们的方式,我要让他们在阳光下,清清楚楚地摔下来。”
沈若微点点头,起身去厨房给他热牛奶。微波炉的嗡鸣声里,顾衍翻开手机,点开赵叔发来的文件——那是顾家“特供蔬菜”的检测报告,铅含量的数字刺眼。他想起顾邵每次看他时,眼里那种既渴望又怨毒的眼神,突然明白,那个被当作“正统”的孩子,其实也是个可怜的牺牲品。
但可怜,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牛奶的香气漫过来时,顾衍收起手机,看向沈若微端着杯子走过来的身影。灯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那是十八年的思念催生出的霜雪。他接过牛奶,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然后相视而笑——像所有普通的母子那样,默契得不需要更多言语。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出一张温柔的网。顾衍知道,复仇的路还很长,但此刻握着长命锁,喝着带着温度的牛奶,他第一次觉得,那些曾经噬骨的恨意里,开始长出一点点别的东西——那是被爱浸润过的、属于“林衍”的勇气。
他不再是顾家精心饲养的“心脏容器”,他是林衍,是林家的儿子,是被人疼了十八年、等了十八年的宝贝。
这一次,他要为自己,为家人,好好活着,然后,把所有黑暗都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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