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苏府后院的灵堂里，白幡低垂，烛火摇曳，将苏念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砖上。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的焦糊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死亡的沉寂。
棺椁里躺着的，是她唯一的姐姐，苏婉。七天前，姐姐被发现溺毙在府中荷花池，官府草草结案，说是失足落水。可苏念不信。姐姐水性极好，那池水不过齐腰深，怎会溺亡？更蹊跷的是，姐姐贴身佩戴的、母亲留下的羊脂玉簪，不翼而飞。
“失足落水？”苏念指尖划过冰冷的棺木，声音轻得像叹息，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相，让害你的人……血债血偿。”
可苏家早己没落，她一个孤女，无权无势，拿什么去查？官府的路走不通，她只能另辟蹊径。而那个名字，如同暗夜里最危险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陆沉渊。
京城里无人不知陆沉渊。他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最锋利的一把刀，执掌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暗卫。传闻他心狠手辣，性情乖戾，手上沾的血能染红半条护城河。他像盘踞在阴影里的猛兽，无人敢轻易招惹。
可苏念别无选择。姐姐生前曾无意间提过，她似乎在追查一件与东厂有关的旧事，神色间带着罕见的忧虑。这成了苏念唯一的线索。她要接近陆沉渊，利用他滔天的权势和遍布天下的耳目，找出杀害姐姐的真凶。
风险？她知道，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但为了姐姐，她愿意赌上一切。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三日后，是苏婉的头七。按照习俗，需有至亲守灵。夜深人静，灵堂里只剩下苏念一人。她跪在蒲团上，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灵堂门口。来人并未立刻进来，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观察。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来了！她强迫自己哭得更投入，更无助，单薄的身子如同风中落叶般瑟瑟发抖。
“苏二小姐？”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冰冷的玉石相击。
苏念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门口。月光和烛光交织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暗金云纹，腰间束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审视一切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正是陆沉渊。
苏念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乱，哽咽着：“陆……陆大人？您……您怎么来了？”声音里充满了意外、惶恐和无助。
陆沉渊缓步走进灵堂，步履无声。他并未看棺椁，目光首接落在苏念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听闻苏大小姐不幸离世，特来吊唁。”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哀悼之意，更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多谢陆大人……”苏念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姐姐她……她走得太突然了……”她恰到好处地停顿，吸了吸鼻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看向陆沉渊，“陆大人，姐姐她……她生前似乎得罪了什么人……我……我实在害怕……”
“哦？”陆沉渊眉梢微挑，那点兴味似乎浓了一分。他走到苏念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沉水香气息。“苏二小姐何出此言？”
压迫感扑面而来。苏念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强迫自己镇定，继续扮演着柔弱无助的孤女角色：“姐姐她……她水性极好，绝不会失足落水！而且……而且她贴身戴的玉簪不见了！那是我娘留下的唯一念想……陆大人，求您……求您帮帮我，帮我查清姐姐的死因，找到那根簪子……”她说着，膝行两步，伸手想去抓陆沉渊的衣摆，却又怯生生地停在半空，只仰着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满眼都是哀求与信赖。
这是她精心设计的开场——一个失去至亲、孤立无援、只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可怜妹妹形象。她赌陆沉渊这样位高权重、见惯风浪的人，或许会对这种“弱小者”的依赖和祈求产生一丝施舍般的兴趣，或者……可以利用她的“无知”来达成某些目的。
陆沉渊垂眸看着她伸出的、微微颤抖的手，又缓缓抬起视线，对上她蓄满泪水的、清澈见底的眼眸。他沉默了片刻，灵堂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苏念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苏念以为自己的表演即将成功，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时，陆沉渊忽然低低地笑了。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磁性，却让苏念瞬间如坠冰窟。
“苏二小姐，”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玩味，“你这戏……演得不错。”
苏念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他看出来了？！
“柔弱无助，楚楚可怜……”陆沉渊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情人间的爱抚，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利用我查你姐姐的死因？胆子不小。”
苏念的脸色瞬间煞白，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猛地抬头，撞进陆沉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里没有她预想中的愤怒或杀意，只有一片沉静的、洞悉一切的幽深，以及……一丝让她心慌意乱的、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兴趣？
“陆大人……”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计划的第一步就彻底失败，还被对方当场戳穿！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陆沉渊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瞬间褪去血色的小脸，那惊慌失措、强作镇定的模样，似乎取悦了他。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足以让苏念心惊肉跳的弧度。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具冰冷的棺椁，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姐姐苏婉……确实死得蹊跷。”
苏念猛地睁大眼睛，心脏几乎停跳！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什么？
陆沉渊没有再看她，转身走向棺椁，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棺盖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木头，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清晰。
“想知道真相？”他侧过头，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阴影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再次精准地锁定了苏念，“那就证明给我看，你值得我‘帮’这个忙。”
他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从她慌乱的眼睛，缓缓滑过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停留在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上。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多了一种苏念从未经历过、却本能感到危险的……侵略性。
苏念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查案查着查着，这位反派看她的眼神，怎么……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供桌，退无可退。灵堂里的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将陆沉渊的影子拉得更长，如同巨大的牢笼，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陆沉渊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他忽然又凑近了些，近到苏念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幽暗。
“记住，小骗子，”他低沉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在我面前，收起你那些小花招。想合作？拿出你的诚意和……价值来。”
温热的气息再次拂过耳畔，苏念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一股寒意却从脚底首冲头顶。
计划彻底失控了。她本想设局套住这头猛兽，却不料自己一脚踏入了更深的陷阱。而陷阱的主人，正用那双洞察一切又危险至极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只自投罗网的小猎物。
灵堂诡秘，烛影幢幢。姐姐的死因迷雾重重，而眼前这个名为“合作”的深渊，似乎才刚刚向她张开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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