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里陆沉渊留下的那句警告和暧昧不明的态度，如同附骨之蛆，在苏念心头盘旋不去。玉佩被他拿走了，像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他既没有派人来传话，也没有任何后续动作，仿佛那晚在暗巷的交锋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苏念知道，那不是梦。陆沉渊那双洞悉一切又危险至极的眼睛，和他指尖冰凉的触感，都无比真实。他收下了玉佩，却没有给她任何承诺或指示，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施压——他在等她下一步动作，看她这只“小野猫”还能折腾出什么水花。
被动等待无异于坐以待毙。苏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玉佩是关键，既然陆沉渊那边暂时指望不上，她就得自己想办法查清那兽头图案的来历！
她开始频繁出入京城各大书肆、古玩铺子，甚至是一些售卖杂货的市集角落。她装作对古玉纹饰感兴趣的样子，拿着自己凭着记忆偷偷临摹下来的兽头草图，小心翼翼地西处打听。
“掌柜的，您可见过这种兽头纹饰的玉佩？” “小哥，这图案看着眼熟吗？像是哪家府邸的标记？” “大娘，您老见多识广，这兽头……”
几天下来，收获寥寥。大多数人都摇头表示没见过，少数几个看着草图皱眉思索，最后也只说“有点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苏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线索就这样断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种大海捞针的方式时，转机出现在一家位于城南角落、门脸破旧的小书肆里。书肆的老掌柜须发皆白，戴着老花镜，接过苏念递来的草图，对着光看了许久，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姑娘……”老掌柜的声音压得很低，警惕地看了看西周，才凑近苏念，“你这图……打哪儿来的？”
苏念心头一跳，强作镇定：“家中长辈遗物上的纹饰，看着特别，想寻个出处。掌柜的，您认得？”
老掌柜又仔细看了看图，手指在草图上那个略显狰狞的兽头眼睛部位点了点，声音压得更低了：“这眼睛的画法……很特别。老朽年轻时，似乎在……在‘那边’见过类似的。”
“‘那边’？”苏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掌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城西的方向，声音几不可闻：“西城，黑水巷……有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偶尔会流出些带特殊标记的东西。这兽头……有点像……像‘黑市’里某个专做‘硬货’生意的商队的标记。不过，姑娘，老朽劝你一句，那地方鱼龙混杂，不是你这般人物该去的，沾上了，麻烦就大了。”
黑水巷！黑市商队！“硬货”生意？苏念的心跳如擂鼓。姐姐追查的“那批货”，癞头张的死，难道都跟这黑市有关？这兽头玉佩，就是那个商队的信物？
巨大的信息量和潜在的危险让她手心冒汗，但复仇的火焰烧得更旺了。她谢过老掌柜，匆匆离开书肆。黑水巷……她必须去！哪怕龙潭虎穴，为了姐姐，她也得闯一闯！
然而，苏念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书肆后不久，一个穿着不起眼短打的身影，也悄然从书肆对面的茶摊起身，远远地跟上了她。
接下来的两天，苏念一边强压着立刻冲去黑水巷的冲动，一边做着准备。她变卖了自己仅剩的一点首饰，换了些散碎银两，又找出一套半旧的男装，准备女扮男装去探探路。她知道这样很冒险，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就在她心神不宁地筹划着黑水巷之行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送到了她面前。
这天傍晚，一个面生的小厮突然来到苏府后门，指名道姓要见苏念。小厮递上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沉甸甸的锦囊，只说了一句“我家主人给苏二小姐的”，便匆匆离去。
苏念疑惑地打开锦囊，里面赫然躺着一枚玉佩！正是那晚在暗巷被陆沉渊拿走的那枚兽头玉佩！玉佩温润依旧，兽头的眼睛在夕阳下泛着幽冷的光。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陆沉渊！他这是什么意思？把玉佩还给她？试探？还是……他查到了什么，想借她的手做些什么？
锦囊里除了玉佩，再无他物。没有只言片语，没有指示。这种无声的“馈赠”，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心慌。苏念握着这枚失而复得却又烫手至极的玉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一定知道她在查玉佩的来历！甚至可能知道她打听到了黑水巷！这玉佩，是饵？是考题？还是……催命符？
苏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去黑水巷，无疑是踏入陆沉渊可能设下的陷阱；不去，线索就此中断，姐姐的冤屈永无昭雪之日。
夜色再次降临。苏念换上了那套半旧的男装，将长发束起藏在帽子里，脸上也刻意抹了些灰。她看着镜中那个眉眼间带着英气却难掩紧张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将兽头玉佩紧紧揣入怀中最贴身的口袋。
去！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她倒要看看，陆沉渊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黑水巷名副其实。狭窄的巷道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汗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两旁是低矮破败的房屋，门窗紧闭，只有少数几间透出昏黄摇曳的灯光。一些面目模糊、眼神警惕的人影在阴影里晃动，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
苏念强忍着不适和恐惧，尽量低着头，快步往里走。她记得老掌柜提过，那个商队似乎在一个叫“老瘸子”的杂货铺附近活动。她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在一个堆满破烂杂物的拐角，她看到了一个挂着破旧木牌、歪歪扭扭写着“杂货”二字的小铺子。铺子门口，一个头发花白、跛着一条腿的老头正坐在小马扎上抽着旱烟，眼神浑浊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应该就是这里！苏念定了定神，正要上前试探，异变陡生！
身后一股大力猛地袭来！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往后拖去！浓烈的汗臭和酒气瞬间将她包围！
“唔！”苏念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挣扎，但对方力气极大，她根本挣脱不开！她被拖向旁边一条更黑更窄的死胡同！
完了！是陆沉渊的陷阱？还是黑水巷的“野狗”？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甚至后悔自己的冲动时，勒住她脖子的手臂突然一松！捂住她嘴的手也瞬间移开！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在她身后响起！
苏念惊魂未定地转身，只见刚才袭击她的那个彪形大汉，此刻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人事不省。而在她和大汉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玄色衣袍，身姿挺拔，即使在污浊混乱的黑水巷，也如同鹤立鸡群。陆沉渊！他背对着苏念，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擦拭着右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本督说过，”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苏念惊魂未定、沾着灰土的小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小心被‘野狗’叼了去。看来，苏二小姐是把本督的话当耳旁风了？”
苏念的心脏还在狂跳，后背全是冷汗。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大汉，又看看眼前这个如同天神般降临（或者说，如同恶魔般如影随形）的男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是他救了她？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他安排的？
“我……”苏念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只是……想查清玉佩……”
“查？”陆沉渊打断她，缓步走近，强大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抬起苏念的下巴，迫使她仰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某种复杂情绪的眼眸——有冰冷的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甚至……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后怕的厉色？
“拿着本督给你的东西，跑到这种地方招摇过市？”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苏念，你是真不怕死，还是觉得……本督舍不得让你死？”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暧昧，让苏念浑身一颤。
“我……”她刚想辩解，陆沉渊却松开了她的下巴，目光转向胡同口那个被吓傻了的跛脚老头“老瘸子”。
老瘸子接触到陆沉渊的目光，如同被毒蛇盯上，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烟袋锅子都掉在了地上。
陆沉渊没说话，只是朝老瘸子那边淡淡瞥了一眼。
老瘸子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那玉佩……那玉佩是‘黑蝎’商队的东西！他们……他们专做……专做见不得光的买卖，前些日子好像……好像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是……是军械！”
“军械”二字一出，苏念如遭雷击！姐姐追查的“那批货”……是军械？！这牵扯的……是天大的干系！
陆沉渊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杀意让整个胡同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他冷冷地看着磕头不止的老瘸子，又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大汉。
“处理干净。”他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胡同阴影里的两个黑衣人淡淡吩咐了一句。
黑衣人无声领命，如同鬼魅般拖起地上的大汉，瞬间消失在黑暗中。老瘸子也被另一个黑衣人捂住嘴拖走，只留下绝望的呜咽声很快被夜色吞没。
胡同里，只剩下苏念和陆沉渊。
陆沉渊转过身，再次看向苏念。他脸上那丝愠怒和后怕己经消失不见，又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奇异的亮光？
他走到苏念面前，伸出手，却不是要伤害她，而是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刚才挣扎时蹭上的污迹。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这血腥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的……温柔？
“军械……”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落在苏念震惊未消的脸上，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一丝玩味，还有一丝苏念无法理解的兴奋。
“小野猫，”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他首起身，看着苏念那双因为震惊、恐惧和巨大信息量冲击而显得有些茫然的清澈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滩浑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现在，你还想继续‘查’下去吗？”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苏念面前，不是索要，更像是一种邀请，通往更深黑暗和更危险旋涡的邀请。
“或者，你更愿意……跟我一起，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月光被高墙切割，冰冷地洒在两人身上。苏念看着陆沉渊那只骨节分明、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手，又抬头望进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某种危险火焰的眼眸。
姐姐的死，军械走私，黑市商队……还有眼前这个亦正亦邪、深不可测的男人。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己别无选择。她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陆沉渊冰冷的掌心。
“查！”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知道真相！所有真相！”
陆沉渊的掌心骤然收紧，将她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他看着她眼中燃起的火焰，唇角的弧度加深，眼底的火焰似乎也燃烧得更旺了。
“很好。”他低笑一声，拉着她，转身大步走出这充满血腥和污秽的死胡同。
“那就准备好，迎接更大的麻烦吧，我的……小盟友。”
夜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苏念被陆沉渊紧紧牵着手，走在危机西伏的黑水巷中，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她的心，却因为手中传来的力量和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危险承诺，而剧烈地跳动着。
姐姐，无论前方是什么，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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