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的商船队，在陈平派出的两艘经过紧急修复的快船接应下，顺利地将第一批紧要物资运抵了明珠屿。那几百斤硝石和硫磺，立刻被送往岛上新建的、位置更为隐蔽的火药工坊。随船而来的，还有几位林怀瑾重金聘来的福建匠人，其中一人据说曾参与过沿海卫所的火炮铸造。
这些物资与人才的到来，如同给正在恢复元气的明珠屿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沈知意亲自接见了那几位匠人，许以厚酬和住所，请他们协助改进明珠屿自产火药的配比与品质，并尝试修复和铸造火炮。
与此同时，林怀瑾也带来了南洋最新的消息。
“夫人，荷兰人并未完全退去。”林怀瑾在汇报完物资情况后，神色转为凝重，“他们的主力舰队确实后撤至巴达维亚休整，但在暹罗、柔佛、乃至马六甲海峡的巡逻力量明显增强了。尤其是对我们华人商船，盘查得格外严厉，苛以重税，稍有违逆便扣船抓人。”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小人听闻，荷兰人正在暹罗宫廷加紧活动，似乎想逼迫暹罗王签订一份排他性的通商条约，彻底将我们华人商旅排除出去。”
沈知意眸光一凝。荷兰人这是在军事受挫后，转而运用经济和外交手段，试图从外围绞杀明珠屿的生存空间，切断其与大陆及南洋各地的贸易联系。这比首接的炮舰威胁，更为阴险和难以应付。
“先生消息灵通，可知暹罗国内，对此事态度如何？”沈知意问道。
“暹罗王室内部亦有分歧。”林怀瑾显然做足了功课，“一部分大臣慑于荷兰舰炮之威，主张妥协；但亦有掌握军权的贵族，对荷兰人得寸进尺的野心颇为不满，且与我华人商贾利益牵扯颇深。尤其是……纳黎萱王爷一系的后人，对当年荷兰人支持其政敌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纳黎萱王，那是暹罗历史上一位力抗外侮的英雄国王。沈知意心中微微一动。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有劳先生继续打探，尤其是暹罗朝野的动向。”沈知意沉吟道，“另外，先生下次南下，可否设法代为传递一个口信？”
“夫人请讲。”
“就说明珠屿主事沈氏，久闻暹罗物产丰饶，文华鼎盛，心向往之。愿遣使通好，互通有无，共商保商安民之策。尤其……愿与纳黎萱王爷的旧部，结交友谊。”沈知意的话语清晰而谨慎，既表达了善意，又精准地指向了可能存在的盟友。
林怀瑾眼中闪过赞赏之色，这位沈夫人，不仅能在战场上硬撼强敌，在纵横捭阖方面，亦有不俗的眼界和魄力。“小人明白了，定将夫人的善意带到。”
送走林怀瑾，沈知意陷入了沉思。与暹罗的联络是一场赌博，但也是打破荷兰人封锁的关键一步。她必须尽快派出一位足够分量、且机敏可靠的人担任使者。
她想到了周允文。他刚主持完与荷兰人的艰难谈判，熟悉与外人打交道，且老成持重，是最佳人选。但学堂初建，百事待兴，也离不开他。
正当她权衡之际，侍卫来报，帝京又有信使到来。
这一次的信件，并非来自长公主赵明薇，而是通过广东巡抚衙门的官方渠道转来的一封廷寄。内容是关于皇帝对南洋局势的“关切”，并“建议”明珠屿当以休养生息为主，不宜过度刺激荷兰人，以免再生事端。信中语气虽温和，但那股希望明珠屿“安分守己”的意味，却隐约可辨。
沈知意握着这封廷寄，指尖微微发凉。帝京的风向，似乎又起了微妙的变化。是庆郡王一派又暗中进了谗言？还是皇帝本身就对明珠屿力量的壮大产生了忌惮？
外有荷兰人的经济绞杀，内有帝京的掣肘与猜忌。这内外的潜流，比明刀明枪的战争，更让人感到窒息。
她走到案前，铺开纸张，准备给赵明薇写一封密信，详细了解帝京近日的动向。笔尖蘸墨，她却停顿了片刻。
眼前浮现出学堂里那些少年求知若渴的眼神，船厂工匠们汗流浃背的身影，以及陈平提到新式突击艇图纸时那兴奋而又凝重的表情。
不能停下。停下，就是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落笔写道：“明薇吾妹见字如面：帝京之风，妹所虑甚是。然荷夷步步紧逼，锁我海路，断我生机，若一味隐忍，无异自缚手足。妹在京中，当设法周旋……暹罗之事，我己遣心腹前往联络，或可觅得破局之机……”
信件送出后，她立刻召见了周允文。
“允文，学堂事务，你可暂交副手打理。”沈知意目光坚定，“有一件更为紧要之事，非你不可。”
她将联络暹罗的计划和盘托出，并将帝京来的廷寄也给他看了。
周允文看完，面色凝重，但并无惧色：“大人放心。帝京掣肘，早在预料之中。与暹罗通好，是打破困局之关键，允文愿往。只是此行机密，需以商旅身份掩饰，且风险不小。”
“我知道。”沈知意看着他，“所以，你需要什么，尽管提。我会让陈平挑选最精干的水手护卫，林怀瑾的商队也可为你提供掩护。”
“人员精干即可，物资倒不必过多，以免引人注目。”周允文沉吟道，“最重要的是，大人需给我便宜行事之权。暹罗局势复杂，王室、权贵、华人社团，各方关系盘根错节，非一时能理清。”
沈知意再次将那枚代表她权威的小玉印推到周允文面前：“见此印，如我亲临。允文，一切以促成合作为要，但亦需保全自身。明珠屿，需要你活着回来。”
周允文郑重接过玉印，深深一揖：“必不负大人所托！”
当夜，一艘不起眼的商船，在夜色掩护下悄然驶离了明珠屿的港湾，向着西南方向的暹罗而去。船头站立的老者，青衫微拂，目光沉静地望向那片未知的、潜流暗涌的海域。
而在帝京，一场关于南洋事务的新的风波，也正在无声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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