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政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明珠屿激荡起层层涟漪。战后的悲怆尚未完全褪去,一种忙于生计、致力于建设的蓬勃生气,便开始在岛屿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
长史周允文雷厉风行。他很快在原先被炮火部分损毁的文庙旧址,挂上了“海事学堂”的牌匾。招募令一出,应者云集。不仅有失去亲人的孤儿,渴望习得一技之长以求立足;也有原水师中略通文墨的年轻军官,期盼深造;甚至还有一些商户子弟,敏锐地嗅到了未来海洋事业的前景,主动要求入学。周允文亲自担任学堂祭酒,聘请了几位因战乱流落至此、通晓番语的南洋华人,以及岛上几位老学究,开设了航海、算术、番语(包括荷兰语、葡萄牙语)、以及一门名为“格物初探”的课程。学堂内,终日传出朗朗书声与激烈的辩论声,成了明珠屿上一道崭新的风景。
水师统领陈平则几乎扎在了船厂。修复“镇海”号是头等大事,他招募了所有能找到的船匠、铁匠,日夜赶工。岛上储备的优质木料被优先用于战舰修复,同时,在沈知意的授意下,一座规模更大、规划更严谨的新船厂开始在避风的港湾内兴建。陈平明白,仿造完整的铁甲舰短期内是奢望,但他召集工匠,根据“镇海”号的设计图和实战经验,设计了一种更小、更灵活、侧重于速度和火力投射的“突击艇”图纸。这种船放弃部分装甲,但要求配备新式火炮,旨在未来海战中作为骚扰、突击的近战利器。
然而,最大的难题,依旧是火药。
这一日,沈知意正在临时府衙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侍卫通报,有一自称“漳州林氏”的海商求见。
来者是一位西十岁上下、面容精悍、眼神中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谨慎的男子。他行礼后,呈上了一份礼单和一份名帖。“小人林怀瑾,久仰沈夫人威德。前番荷夷犯境,夫人率众力抗,保我海疆,我等往来商旅,皆感佩于心。些许薄礼,聊表敬意,并恭贺夫人击退强敌。”
沈知意目光扫过礼单,上面除了常规的绸缎、瓷器,竟赫然列有“上品硝石五百斤”、“硫磺三百斤”。她的心猛地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林先生客气了。明珠屿侥幸得存,赖将士用命,百姓同心,非我一人之功。先生厚礼,尤其是这硝石硫磺,于此刻的明珠屿,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林怀瑾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投名状起了作用。“夫人明鉴。如今海路不靖,西洋人横行,我等华人商贾,生意是越发难做了。不瞒夫人,小人家族在漳州、吕宋皆有生意,与那荷兰人,也曾有过龃龉。听闻夫人有意广开贸易之路,小人愿效犬马之劳,为明珠屿采买所需物资,亦可代为联络南洋各埠有心抗击荷夷的华商与土邦首领。”
沈知意放下礼单,审视着林怀瑾。这是个机会,也是一个考验。与海商合作,能迅速获得急需的物资和外部信息,但这些海商背景复杂,与各方势力纠缠不清,用之不慎,反受其害。
“林先生快人快语,本官也不赘言。”沈知意缓缓道,“明珠屿确需朋友,尤其需要像先生这样熟悉海情、有人脉的伙伴。硝石、硫磺、精铁、乃至懂得造船、铸炮的工匠,都是我们急需的。价格方面,绝不会让先生吃亏。至于联络各方……先生可先代为传话,便说明珠屿愿与所有秉持公道、不畏强权的朋友,互通有无,共御外侮。”
她没有立刻给予官方身份,而是采取了更灵活的“合作”模式。林怀瑾是个聪明人,立刻领会,拱手道:“夫人信重,小人必当竭尽全力。首批物资,十日内便可设法运抵。只是……”他略有迟疑,“航路之上,难免会遇到荷兰人的巡哨船,还需夫人派水师船只,在约定海域接应为妥。”
“这是自然。”沈知意点头,随即唤人,“去请陈统领过来,与林先生详细商议接应路线与信号。”
送走林怀瑾与陈平,沈知意走到窗前。窗外,夕阳西下,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海事学堂的方向,隐约传来少年们诵读《航海志略》的声音,稚嫩却充满力量;远处港湾,船厂的灯火己经亮起,叮当的敲击声断续传来。
星火,己经点燃。
她想起赵明薇信中“外示以弱,内修其实”的提醒。如今,对内,学堂、船厂、军工、商贸,都在悄然布局;对外,与海商的合作,以及与未来可能联络上的南洋势力,都将构成一张无形的网。
这网或许还很稀疏,但终有一天,它会变得足够坚韧,足以在这惊涛骇浪的世道中,网住一线生机,乃至……更广阔的天地。
她知道,帝京的庆郡王绝不会真正罢休,荷兰人的退却也只是暂时的。但此刻,听着这岛上交织的读书声与工匠的劳作声,沈知意的心中,那份守护的决心,愈发坚如磐石。
“快了,”她望着海天相接处那最后一抹亮光,轻声自语,“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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