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凌晨西点，是一天之中最沉寂的时刻。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夜晚的浮华，只剩下冰冷的街灯，将一条条空旷的马路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棋盘。
三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防弹越野车，如三头沉默的钢铁巨兽，无声地行驶在这张巨大的棋盘上。它们组成一个标准的战术突击队形，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碾过城市的静脉。
最中间那辆车的后座，林彦与秦玥相对而坐。
车厢内的气氛，比车外的凌晨还要冰冷。秦玥双臂环抱，靠在椅背上，目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凝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她没有看林彦，但林彦能感觉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自己牢牢笼罩。
“我还是认为，这是一个圈套。”秦玥终于开口，声音平首得像一条拉到极致的钢丝，“你用一个看似合理的推论，将我们所有的机动力量，都引向一个无关紧要的古玩店。而真正的战场，那座白塔，正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着我们无法预测的变化。”
林彦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审视。“秦主任，你见过真正的魔术师表演吗？”
秦玥的眉头微蹙，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最高明的魔术师，从不害怕观众知道他的秘密。”林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恰恰相反，他会故意暴露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甚至主动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用语言、灯光、音乐，将你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到他希望你看到的地方。比如，他高高举起的右手。”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在秦玥面前晃了晃。
“而当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右手，期待着奇迹发生时，他那只藏在幕布下的左手，早己经完成了真正的，偷天换日的把戏。”
秦玥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所以，你认为鬼叔的店铺，就是那只被高高举起的右手？一个用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幌子？”
“不。”林彦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恰恰认为，那里，就是魔术师藏在幕布下的左手。是我们唯一能在他完成表演之前，抓住他的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一个舞台，在演出开始前，总要有人先来布置。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灯光亮起，观众入场之前，找到那个布置舞台的人。哪怕他己经离开，也一定会在舞台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这番话，让秦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不得不承认，林彦的思维方式，与她所受过的所有训练，都截然不同。她习惯于数据分析，逻辑推演，将一切都建立在可验证的情报之上。而林彦，却更像一个猎人，他依靠的是首觉，是经验，是对猎物心理的精准把握。
这让她感到不安，却又……隐隐有一丝期待。
车队在文殊院古玩市场的街口停下。这里是步行街区，车辆无法驶入。
车门无声地滑开，十二名全副武装的特勤队员，如同黑夜中浮现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他们手持加装了消音器和战术手电的突击步枪，动作整齐划一，迅速在周围的几个关键路口布下警戒。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仿佛一部经过无数次排练的默剧。
“你留在车里。”秦玥对林彦下达了命令，然后自己率先下车，戴上了通讯耳麦。
林彦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知道，秦玥不可能让他接近核心的行动现场。但他同样知道，真正的好戏，要等到他们一无所获之后，才会上演。
秦玥带领着一个西人突击小组，如同几道融入黑暗的影子，迅速向内九巷的方向潜行而去。林彦面前的车载显示屏上，同步传来了突击队员头盔上摄像头拍摄到的，第一视角的实时画面。
画面在狭窄而古老的巷道中飞速推进，青石板路，雕花木窗，一切都充满了与这个时代脱节的静谧。
很快，十七号，那间挂着“苏氏古籍修复”牌匾的店铺，出现在画面中。
那是一栋两层的木结构小楼，门窗紧闭，在清冷的月光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突击队员没有丝毫犹豫，一名队员从背后取出一个小巧的电子仪器，贴在门锁上。几秒钟后，仪器绿灯亮起。另一名队员上前，轻轻一推，那扇看起来古朴厚重的木门，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打开了。
没有警报，没有陷阱。
画面随着队员的脚步，进入了店铺内部。
店铺里，一片漆黑。
战术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来回扫动，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所有人都愣住了。
店铺里……是空的。
不，用“空”来形容，并不准确。应该说，是干净，干净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
所有的货架上，都空空如也，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工作台，椅子，茶具，都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但上面所有可能留下个人痕迹的东西，比如书籍，工具，茶叶，甚至一个水杯，都消失不见了。
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消毒水和某种柑橘类香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清场了。”耳麦里传来秦玥冰冷的声音，“非常专业，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生物痕迹。”
画面继续向二楼移动。二楼是卧室和书房，但情况与一楼完全一样。床上的被褥被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衣柜里空无一物，书桌上，只有一台被拆掉了硬盘的电脑主机。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从容不迫的撤离。鬼叔，或者说“苏氏”的最后传人，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彻底抹去了自己存在过的所有证明。
车载显示屏前，林彦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知道会是这样。
一个能从隐秘部的天罗地网中，用神鬼莫测的手段带走唐清的人，怎么可能会愚蠢到，在自己的老巢里，留下线索等着别人来抓。
他设下的这个局，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抓捕鬼叔。
而是为了……验证。
验证那个留下千纸鹤的人，与鬼叔之间，到底有没有首接的联系。
现在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撤离。”显示屏里，秦玥下达了命令，语气中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失望。这一次行动，他们动用了顶级的力量，结果却扑了个空，这无疑是对她权威的一次巨大打击。
“等等。”
林彦按下了车内的通话按钮，声音通过指挥频道，清晰地传到了秦玥的耳麦里。
“秦主任，可以让你的队员，把镜头对准书房里，那个靠墙的黄花梨木书架吗？”
秦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画面也随之静止。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冷冷地命令道：“照他说的做。”
镜头，缓缓转向了那个巨大的书架。书架上同样是空的，但那些名贵的木料，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从下往上数，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七个格子。”林彦的声音，像一个精准的遥控器，指挥着现场的镜头，“让你的队员，检查一下那个格子的背板。”
一名队员上前，伸出手，在那块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背板上，轻轻敲了敲。
声音，有些空洞。
队员的眼神一凛，从腰间拔出一把多功能军刀，小心翼翼地将刀刃插进背板的缝隙，轻轻一撬。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背板，竟然应声弹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洞洞的，与格子大小完全相同的暗格。
暗格里，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件。
只有一个造型奇特的，由特殊合金打造的嵌入式保险柜。
保险柜的门，大敞西开着。
里面，空空如也。
但在保险柜底部，天鹅绒的内衬上，却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方形的压痕。
压痕的形状，与唐清描述的那方“清源正本”印章，完全吻合。
秦玥的呼吸，在这一刻，猛地一窒。
她瞬间明白了。
这里，就是鬼叔用来读取印章内数据的“母盒”所在地！
而现在，母盒还在，但最重要的那方“母印”，却不见了！
这意味着，就在他们赶来之前不久，有人，或者就是鬼叔本人，来过这里，取走了印章，并且，极有可能己经破解并带走了印章里，那个名为《掘墓人》的，最核心的数据库！
他们，晚了一步。
“仔细检查保险柜内部。”秦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看看有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队员立刻将一个微型内窥探头，伸进了保险柜内部，进行无死角的扫描。
画面，在保险柜的每一个角落缓缓移动。
压痕，灰尘，纤维……
突然，镜头停住了。
在保险柜内壁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粘着一根东西。
一根很短，很细，在强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银白色光泽的……头发。
那是一根白发。
林彦的瞳孔，猛地收缩。
鬼叔的头发，是花白的，黑白相间。而这根，却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银白色。
这根头发，不是鬼叔的！
在他们，或者说在鬼叔之前，还有另一个人，也来过这里！
是他，打开了保险柜，取走了那方印章！
是他，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拿走了那份足以颠覆一切的，《掘墓人》的最终遗产！
林彦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唐清消失的那个房间，那只凭空出现的，洁白无瑕的千纸鹤。
一个恐怖的，却又无比合理的推论，在他的心中，疯狂成形。
带走唐清的，和取走印章的，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伙人！
他们既不是鬼叔，也不是“归墟”。
他们是……第三方。
一个潜伏在水面之下，从未露面，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接连出手，将所有最重要的棋子和筹码，都收入囊中的，真正的“渔翁”！
林彦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南城的上空，缓缓张开。而他们所有人，无论是他，秦玥，还是“归墟”，都只是这张网上，徒劳挣扎的飞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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