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基地的路，是一段漫长的，被沉默压缩的旅程。
车厢内，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汞，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那根被小心翼翼封存在证物袋里的银白色头发，就放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像一个冰冷的，充满嘲讽意味的问号。
秦玥的脸色，比窗外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还要难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那是一种极度焦虑和愤怒被强行压抑后的，无意识的肌肉痉挛。
失败。
彻头彻尾的失败。
她的队伍，她的技术，她的情报网，在那个看不见的敌人面前，就像一群笨拙的孩童，被人牵着鼻子，完美地绕开了一切正确答案。
而林彦，这个本该是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手术刀的男人，此刻却成了她心中最大的疑点。
“时机太巧了。”秦玥终于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们前脚刚拿到‘钥匙’，唐清后脚就消失了。我们前脚刚锁定鬼叔，他后脚就完成了撤离，并且连最重要的‘遗产’都被人提前取走。”
她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死死地钉在林彦的脸上。
“林彦，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暗格的？又是怎么知道，那只千纸鹤背后，隐藏着那么多信息的？这一切，是不是你和那个‘第三方’，早就设计好的一出戏？”
来了。
林彦心中平静无波。他知道，这个问题，秦玥一定会问。
这是一个必然的，也是最致命的逻辑陷阱。
他没有急于辩解，只是反问道：“如果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暗格的存在？”
“为什么？”秦玥冷笑一声，“为了取得我的信任。为了让我相信你拥有破解谜题的能力，从而在接下来的白塔行动中，把你安插到最核心的位置。或者，是为了用一个己经被搬空的保险柜，来向我证明你所谓的‘第三方’的存在，从而将我们的调查，引向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幽灵’，为你的同伙，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个推论，狠辣，刁钻，而且在逻辑上，几乎无懈可击。
它将林彦之前所有的“功”，都扭转成了精心设计的“过”。
林彦静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秦主任，你的推论很精彩，但你忽略了人性中最基本的一点。”他看着秦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是‘贪婪’。”
“如果我真的是那个‘渔翁’的人，那么我的最佳策略，不是让你发现他，而是让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我会让你带着人，把那间空无一物的店铺翻个底朝天，让你把所有的怒火和资源，都倾泻在追捕‘鬼叔’这条错误的线索上。我会让你相信，是鬼叔救走了唐清，也是鬼叔拿走了数据库。这样，我的同伙，那个真正的‘第三方’，就可以永远隐藏在幕后，坐收渔利。”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
“我之所以要让你看到那个空的保险柜，看到那根不属于鬼叔的头发，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让第十三局，清清楚楚地认识到，在这张棋盘上，除了我们和‘归墟’，还站着第三个棋手。他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更隐秘，也更危险。如果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互相猜忌，各自为战，那么等待我们的，就只有被他逐个击破，满盘皆输的结局。”
秦玥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林彦的这番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她用愤怒和猜疑构建起的逻辑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血淋淋的，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是的。
如果林彦想误导她，他有无数种更好的方法。他完全没必要，主动为自己，也为所有人，树立起一个如此强大的，未知的敌人。
这不符合一个内奸的行事逻辑。
除非……他说的，都是真的。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死寂。但这一次，气氛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猜忌的坚冰，虽然没有融化，但至少，裂开了一道缝隙。
基地，生物微磁实验室内。
那根银白色的头发，被放置在最高倍数的电子显微镜下。
“DNA序列比对失败。在我们的数据库里，找不到任何匹配项。”一名研究员向秦玥报告，脸上带着一丝挫败，“可以确定，发根的毛囊完整，说明头发是在活体状态下脱落的。发质非常健康，没有烫染痕迹。根据微量元素的分析，头发的主人，长期生活在北欧高纬度地区，饮食结构以深海鱼类和高蛋白为主。”
“还有别的吗？”秦玥问道。
“有。”另一名负责物质分析的研究员走了过来，他的表情，异常古怪，“我们在头发的表层，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发现了一种极其罕见的物质残留。是一种……花粉。”
“花粉？”
“是的。经过光谱比对，我们确认，这是一种只生长在挪威斯瓦尔巴群岛的，名为‘冰川龙胆’的植物花粉。这种花，只在极昼期间的特定几周内开放，花期极短，且生长环境极为苛刻。最重要的是……”
研究员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这种花粉，自带一种非常微弱的，但可以被精确测量的，低放射性。它的半衰期，是七十二小时。”
秦玥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检测这种放射性的衰变程度，来大致推断出，这根头发是什么时候，从那个人头上脱落的？”
“理论上是这样。”研究员点了点头，“根据我们目前的检测结果，这根头发上的花粉，其放射性强度，大约是其峰值的百分之九十。据此推算，它离开母体的时间，不会超过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
秦玥的心，猛地一沉。
唐清失踪的时间，距今不过三个小时。而这根头发，却在八个小时前，就己经脱落在了那个保险柜里。
这意味着，那个神秘的“第三方”，至少在五个小时之前，就己经潜入了鬼叔的店铺，打开了保险柜，取走了印章！
他比所有人都早！
他似乎能预知未来，总能在最关键的节点，提前落下那枚决定性的棋子。
这种感觉，让秦玥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不是博弈，这是……降维打击。
“秦主任。”林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现在不是追查那个‘幽灵’的时候了。他己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就是阻止‘归墟’。”
他的目光，投向了墙上那个巨大的电子屏幕。屏幕的正中央，是白塔的实时监控画面，而在画面的右上角，那个血红色的倒计时，己经跳动到了【16：47：21】。
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七个小时。
秦玥缓缓地转过身，她知道林彦说得对。在追捕一个虚无缥缈的幽灵，和阻止一场近在眼前的灾难之间，她必须做出选择。
“你有什么想法？”她问道。这个问句，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的转变。她开始真正将林彦，视为一个可以商讨对策的合作者，而不是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嫌疑人。
“我需要白塔的全部资料。”林彦说道，“不是你们的特勤人员用生命探测仪扫出来的那些物理数据。我需要它的历史。从它建成的那一天起，经历过几次修缮，每一次修缮的图纸，负责的工匠，使用的材料。我还需要它的人员资料，从博物馆馆长，到每一个负责打扫的清洁工，他们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财务状况。我全都要。”
“你要这些干什么？”一名作战参谋不解地问道，“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出‘归墟’可能安放爆炸物或者进行秘密交易的地点。”
“因为‘归墟’选择白塔，一定有他们的理由。”林彦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任何犯罪行为，都源于动机。而动机，往往隐藏在最不起眼的历史尘埃里。他们不是随机挑选一个地标，来上演这出最后的戏剧。白塔本身，就是这出戏剧的，一部分。”
他走到屏幕前，指着那座在晨光中显得圣洁而肃穆的古塔。
“它不只是一座建筑。它是一个符号，一个容器，一个……舞台。我们要想知道演员准备演什么戏，就必须先读懂这个舞台的剧本。而剧本，就写在它的过去里。”
整个指挥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林彦这番独特的，充满了人文思辨色彩的犯罪剖析，给震住了。他们习惯了用红外线和声呐去分析一堵墙，却从未想过，要去倾听这堵墙本身，在过去百年间，所讲述的故事。
秦玥凝视着林彦的背影，眼神复杂。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了。他就像一座冰山，自己看到的，永远只是海面上那微不足道的一角。
“把权限给他。”最终，她下达了命令，“所有与白塔相关的，非A级绝密档案，全部向他开放。另外，”她看向那名作战参谋，“通知技术组，以白塔为中心，建立三维数字化模型，把林彦需要的所有历史信息和人员信息，全部标注进去。我要在半小时内，看到一个‘活’的，会‘说话’的白塔。”
“是！”
一场围绕着古老白塔的，与时间赛跑的，信息解码战，正式打响。
而那个取走了所有秘密，只留下一根银色白发的幽灵，和他带走的唐清，则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让这场本就艰难的战斗，变得更加的，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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