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在指挥室中央缓缓升起。
那是一座被数据流包裹的，虚拟的白塔。
它不再是静态的建筑模型，而是一个活着的，不断演变的信息生命体。秦玥的技术团队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他们将数百年来的历史档案，建筑图纸，人员信息，甚至坊间传说，都转化成了可视化的数据标签，密密麻麻地附着在模型的每一个角落。
林彦站在投影前，就像一个面对着巨人尸体的解剖医生。
“时间轴拉到白塔始建的年份，南宋绍兴十年。”林彦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全息模型瞬间发生了变化。现代的博物馆建筑群隐去，周围变成了古老的农田与河流。白塔从地基开始，一层层地向上生长，最终定格成最初的模样。那时的它，还不是纯白色，塔身带着青砖本身的质朴颜色。
一个个数据标签，在塔身上亮起。
【始建者：临安高僧德光禅师，为供奉佛祖舍利而建。】
【结构：七层八角，楼阁式砖木混合结构。】
【材质：塔心柱采用千年金丝楠木，塔身由特制青砖与糯米石灰浆砌筑。】
“放大塔基部分。”
模型迅速拉近，塔的底座变得透明，露出了内部深埋于地下的结构。
“这里。”林彦指着地宫上方，一个与塔身主体结构略有不同的区域，“资料显示，这里是什么？”
一名技术员立刻调出相关档案，念道：“报告，根据清代同治年间的修缮记录，这里是最初的‘舍利函’安放处。但在明代嘉靖年间，因南城大地震，塔身受损，地宫入口被封死。后来的历次修缮，都未曾重新开启过。”
“入口被封死？”林彦的眉头，微微皱起，“也就是说，从西百多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进去过？”
“是的。现代的勘探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地宫结构保存完好，没有任何被侵入的痕迹。”
林彦的目光，在那片被标记为“永久封存”的区域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不对。如果‘归墟’的目标是几百年前的古董，他们没必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他们的目的，一定和‘现在’有关。”
“时间轴，快进到最近一次，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修缮。1998年。”
模型再次发生剧变。古老的砖木结构被现代的钢筋水泥所替代，塔身被脚手架和绿色的防护网层层包裹。无数的数据流，在塔的内外穿梭，模拟着当年那场历时三年的大修。
“这次修缮的负责人是谁？”林彦问道。
“总工程师，是当时国内最著名的古建筑修复专家，林思远先生的关门弟子，李望海教授。不过，他己经在五年前因病去世了。”
“施工单位呢？”
“南城第三建筑公司，一个国营老牌企业。但在2005年，因为经营不善，己经破产改制了。”
“把所有参与过这次修缮的核心人员名单，都调出来。从总工程师，到每一个小组的组长，甚至是当时负责安保的队长。我要看到他们现在的状态。”
一张密密麻麻的名单，在投影旁边展开。大部分名字后面，都标注着“退休”、“调离”或者“去世”。
林彦的目光，如同一台高速扫描仪，在那张名单上逐一扫过。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一个名字上。
【水电改造组组长：李卫东。】
【现状：2001年因挪用公款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2011年因表现良好，提前出狱。现下落不明。】
“李卫东。”林彦念出了这个名字，“查一下他的卷宗。我要知道，他挪用的公款，用在了哪里。”
秦玥对身边的助手使了个眼色。很快，一份加密的电子卷宗，被传送到了主屏幕上。
卷宗的内容很简单。李卫东利用职务之便，虚报工程材料，套取了大约三十万元的工程款。案发后，他对罪行供认不讳，但对于赃款的去向，却始终守口如瓶。最终，法院也只能以“无法追回”结案。
三十万，在九十年代末，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个水电工，贪污三十万，却不为享乐，甚至不惜为此坐牢十年，也要保住这笔钱的秘密。”林彦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不合常理。除非，这笔钱的用途，比他自己的自由，还要重要。”
他转身看向秦玥。“秦主任，我想，我们找到第一个需要‘拜访’的人了。”
“他现在下落不明。”秦玥提醒道。
“对于你们第十三局来说，一个有案底的前科人员，应该不算‘下落不明’吧？”林彦反问道。
秦玥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对助手下达了指令。
在等待消息的间隙，林彦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那个全息模型上。
“除了人，我还需要看‘物’。”他的手指，在模型上缓缓划过，“1998年的修缮，除了结构加固和水电改造，还更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主要是塔内的文物陈设。”技术员回答道，“更换了所有楼层的照明系统，重铺了部分地板。哦，对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塔顶的那颗‘避雷宝珠’。”
“避雷宝珠？”
“是的。”技术员将模型拉到塔顶，放大那个被金属支架固定在塔刹顶端的，圆球状物体。“原来的那颗，是清代遗物，由青铜铸造。在98年修缮时，专家发现其内部己经锈蚀严重，失去了避雷效果。所以，就按照原样，用现代的钛合金材料，重新仿制了一颗，换了上去。”
“原来的那颗呢？”林彦追问道。
“作为重要文物，被收藏进了博物馆的特级库房。”
林彦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想起了一个细节。
吴敬留下的那枚黑色钥匙，在开启时，投射出的白塔模型，塔顶的倒计时数字，颜色是……血红色。
而在整座圣洁的白塔模型中，只有那一点，是红色的。
这是一种强烈的，充满了暗示性的色彩对比。
“立刻派人去特级库房！”林彦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起来，“查验那颗换下来的，清代青铜宝珠！快！”
秦玥的反应，比他更快。在林彦话音未落的瞬间，她己经通过耳麦，向潜伏在博物馆外围的行动小组，下达了命令。
指挥室里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行动小组的，移动的光点。
与此同时，关于李卫东的追踪信息，也有了结果。
“找到了！”一名情报分析员高声报告，“李卫东出狱后，改名换姓叫‘李川’，在南城西郊的城乡结合部，开了一家五金店。我们的外围人员己经确认，他此刻就在店里！”
两条线索，在同一时间，都指向了最终的答案。
林彦和秦玥对视了一眼。
“我亲自去会会这个李卫东。”秦玥果断地说道，“你留在这里，等库房那边的消息。”
“不。”林彦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去。这个李卫东，是个关键的‘活’的线索。而那颗宝珠，是‘死’的。我们需要分头行动，但你的人，未必能从他嘴里，问出实话。”
秦玥的眉头紧锁。她本能地不想让林彦脱离自己的控制。但她也知道，在审讯方面，林彦的能力，远在她之上。
“好。”她最终还是同意了，“但你必须穿上这个。”
她让人拿来一件黑色的，看起来像是普通夹克的衣服。
“这是内置了定位和监听设备的战术外套。从你穿上它的那一刻起，你说的每一个字，心跳的每一次频率，都会被实时传回这里。不要试图耍任何花招。”
“成交。”林彦毫不犹豫地穿上了那件外套。
他知道，这是秦玥能做出的，最后的让步。
也是她在这场合作中，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就在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行动小组的通讯，突然接了进来。
画面里，是特级库房的内部。两名队员己经打开了那个封存着“清代避雷宝珠”的恒温恒湿柜。
但柜子里，是空的。
“报告指挥中心！”队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宝珠……不见了！这里只有一张……一张纸条！”
镜头拉近，一张小小的，黄色的便签纸，静静地躺在空无一物的柜子中央。
纸上，用苍劲的笔迹，写着两个字。
“钟楼”。
林彦的瞳孔，猛地一缩。
钟楼。
那个出现在“归墟”死亡名单上的，市局某位副局长的代号！
是内鬼！
是警方的内鬼，利用职权，提前一步，将这颗最关键的证物，给转移了！
而这张纸条，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示威。
“归墟”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你们永远，都只会比我们，慢一步。
秦玥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猛地一拳，砸在了旁边的金属控制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出发！”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转身就向外走去。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那个名叫李卫东的，水电工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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