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
这个代号，带着一种宗教般的隐喻，温和，却又透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唐清看着眼前这个银发的男人，他身上没有丝毫的戾气，反而像一位久未谋面的，女儿朋友的儒雅父亲。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反差，让她心中的警铃，拉到了最响。
“我该怎么称呼你？”唐清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声音冷静得像窗外的冰原。
男人毫不在意地收回手，脸上的微笑不变：“‘牧羊人’只是一个代号，代表了我的职责。你可以像你父亲一样，叫我‘阿克塞尔’。”
阿克塞尔。一个典型的北欧名字。
“我父亲……认识你？”
“何止认识。”阿克塞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跟随自己，一边走一边说道，“唐源先生，是我见过的，最接近‘先知’的凡人。而我们，是他最忠诚的，理念的继承者。”
理念的继承者？而不是朋友，或者同事？这个用词，很微妙。
唐清跟在他身后，穿过那条纯白色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墙壁，似乎是由某种特殊的发光材料制成，光线柔和而不刺眼。他们走了大约几十米，又一扇门无声地滑开，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间巨大得超乎想象的书房，或者说，是一个私人的图书馆。环形的墙壁，从地板到天花板，全都被顶天立地的书架所占据，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从古老的羊皮卷，到现代的精装典籍，包罗万象。
而在书房的正中央，一张由整块黑色岩石打磨而成的巨大办公桌后，是一面与她房间里同样大小的落地玻璃。窗外，依旧是那片荒芜而壮丽的，永恒的冰原。
“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阿克塞尔走到桌后，为她拉开一张椅子，姿态优雅得像在邀请一位贵客，“当然，你那时还在襁褓里。”
唐清的瞳孔，微微收缩。
“坐吧，唐小姐。”阿克塞尔绕到桌子的另一侧坐下，“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关于你的父亲，关于我们，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毕竟，外面的世界，时间己经没有多少了。”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了唐清的心里。
“白塔的危机……”
“己经解除了。”阿克塞尔打断了她的话，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林彦警官和秦玥主任，成功拆除了你父亲和陈望道先生，共同设计的那枚‘净世机’。他们保住了南城，也……保住了那个盒子。这一点，他们应该感谢我们。”
“感谢你们？”
“当然。”阿克塞尔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如果不是我们提前将你‘请’到这里，此刻的你，应该正被秦玥女士，当作一件工具，去打开那个盒子。而一旦盒子被他们获得，你也就失去了最后的价值。一个失去了价值的‘活体秘钥’，你觉得，下场会是什么？”
他的话，很平静，却让唐清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唐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视着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蓝色眼睛。
阿克塞尔似乎很满意她的镇定。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书架前，从中抽出一本厚重的，没有封面的黑色皮质笔记本，回到了桌前，轻轻地放在了唐清的面前。
“我们，是‘守望者’。一群自人类文明诞生之初，就存在于阴影中的记录者和守护者。”他缓缓地说道，“而我们的目的，就是守护这本书里，所记录的，人类文明真正的，未被篡改过的历史。以及……”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以及，开启下一个文明纪元的，那把钥匙。”
唐清看着眼前的笔记本，没有伸手去碰。她知道，这很可能就是父亲留下的，《掘墓人》数据库的某种实体副本。
“我父亲，也是你们的一员？”
“不。”阿克塞尔摇了摇头，“他比我们更伟大。他不是‘守望者’，他是‘播种者’。二十五年前，他在斯瓦尔巴群岛进行地质科考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被封存在万年冰层之下的，史前文明遗迹。也正是在那里，他找到了那个……青铜盒子。”
“史前文明？”唐清觉得这一切，己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是的。”阿克塞尔的语气，带着一丝狂热的虔诚，“一个科技与精神文明，都远超我们想象的文明。那个青铜盒子，就是他们留给后世的，一份‘创世纪’的礼物。里面没有黄金，没有武器，只有知识。关于能源，关于基因，关于宇宙，关于生命本质的，最底层的源代码。”
他顿了顿，看着唐清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你父亲穷尽半生，也只破解了盒子外层不到百分之一的信息，但仅仅是这些，就足以让他成为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学者。他创立的商业帝国，他拥有的财富，都不过是那些知识，最微不足道的副产品。”
唐清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一首以为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一个秘密的爱国者。却从未想过，他所接触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足以颠覆世界认知的高度。
“既然他拥有了这一切，为什么还要和国安合作？为什么还要去接触‘归墟’？”
“因为他发现了危机。”阿克塞尔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在破解信息的过程中，也触动了盒子的某种‘警报’。‘归墟’，这个同样古老，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的组织，感应到了盒子的存在。他们的理念，不是守护，而是‘净化’。他们认为人类文明己经走入了歧途，需要一场彻底的毁灭，来回归原点。他们想打开盒子，利用里面的知识，来加速这个‘净世’的过程。”
“所以，我父亲就成了双面间谍？”
“那只是表象。”阿克塞尔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试图借助国家的力量，来对抗‘归墟’。但他很快就发现，无论是国安，还是‘归墟’，都只是硬币的两面。他们都想将这份‘创世纪’的礼物，据为己有，变成权力，变成武器，变成控制世界的工具。他们都无法理解，这份礼物的真正意义，在于‘分享’与‘进化’。”
“于是，他找到了我们。一群不属于任何国家，不追求任何权力的‘守望者’。我们和他达成了协议。我们为他提供庇护，提供资源，帮助他完成他最后的计划。而他，则为我们，准备了打开盒子的，最后一把钥匙。”
阿克塞尔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唐清。
“那就是你。”
唐清的心，猛地一颤。
“为什么是我？”
“因为那个盒子，不仅仅是一个信息存储器，它更是一个活着的，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电脑。它的最终权限，被一道无法破解的基因锁，给封印了。而这道锁的‘密码’，就是你父亲，穷尽毕生心血，研究出的，一段独一无二的，经过‘编辑’的基因序列。”
阿克塞尔推了推眼镜，说出了一句让唐清感觉天旋地转的话。
“在你母亲怀上你的那一刻，他就通过某种……我们至今都无法完全理解的生物技术，将这段‘密码’，写入了你的生命蓝图之中。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再仅仅是唐源的女儿。你，是打开人类未来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创世纪的守门人’。”
唐清的身体，晃了晃，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桌子的边缘。
她不是钥匙。
她是锁的一部分。
她整个人，她的生命，她的存在，都是父亲那个疯狂计划的，最后一环。
她想起父亲从小对她近乎严苛的教育，想起他教给她的一切，那些看似无用的知识，那些超越常人的训练。原来，那都不是培养，而是在……调试。调试这把“钥匙”，确保她能在最终的时刻，完美地，发挥作用。
一股巨大的，被欺骗，控的愤怒和悲凉，涌上了她的心头。
“所以，你们把我抓来，就是为了让我去，打开那个盒子？”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不，唐小姐。我们不是‘抓’，是‘迎接’。”阿克塞尔纠正道，“我们尊重你的意志。因为你父亲留下的最终指令，就是如此。他说，当一切时机成熟，当所有的棋子都归于原位，最终的选择权，必须交给你。由你来决定，是否要开启那个盒子。由你来决定，人类的未来，将走向何方。”
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那片亘古不变的冰原。
“现在，棋盘己经清空。‘归墟’的阴谋被挫败，国安的企图也陷入了僵局。全世界，都在等待你的决定。”
“我凭什么相信你？”唐清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挣扎。
阿克塞尔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仿佛他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
“因为，你父亲给你留下了证据。”
他按了一下桌上的一个按钮。
书房最深处的一面书架，缓缓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间纯白色的，充满了未来感的房间。房间的正中央，一个全息投影装置，被瞬间激活。
光影交错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投影的中央。
那是唐源。
不是照片，不是资料，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穿着一身白色研究服，看起来比唐清记忆中，要年轻一些，也精神许多的，唐源。
他的脸上，带着她所熟悉的，那种温和而复杂的笑容。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精准地，落在了唐清的身上。
然后，他开口了。
“清清，我的女儿。当你看到这段影像时，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很多的……怨恨。”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系统，清晰地，回荡在整个书房里。
“原谅我，孩子。原谅我为你，选择了这样一条，布满荆棘的，宿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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