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任由他牵着，走进了这座不久前还让她感到无比温暖和安心的别墅。
客厅里灯火通明，王叔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恭敬微笑：“先生，太太，你们回来了。需要准备宵夜吗？”
然而，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不同寻常的、几乎能将空气冻结的低气压。陆辰渊那张俊美的脸上覆着一层骇人的冰霜，而苏晚，则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花，低垂着头，浑身散发着一种死寂的悲伤。
王叔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识趣地噤了声，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陆辰渊拉着苏晚，想让她在沙发上坐下。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那一刻，苏晚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挣脱了他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如此抗拒他的碰触。
陆辰渊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一阵尖锐的刺痛蔓延开来。
他看着她，看着那个与他隔着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的女孩。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那双往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看不到一丝光亮。
“晚晚……”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
苏晚终于抬起了头。
她看着他，目光陌生而又冰冷，像是看着一个初次见面的、需要仔细评估风险的生意伙伴。
“陆辰渊，”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小小的冰碴，砸在他心上，“沈清雪说的，是真的吗？”
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闹质问，只是这样平静地、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个最残忍的问题。
可正是这份超乎寻常的平静，才更让陆辰渊感到恐慌。这说明，她的心，己经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冰墙。
陆辰渊的薄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首线。他知道，这个问题，他无法回避。任何的欺骗和隐瞒，都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她冰冷的目光，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是。”
这一个字，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碎了苏晚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她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原来……是真的。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眼中满是破碎的、凄凉的笑意。
“为了……接手欧洲的业务？”她继续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是，也不是。”陆辰渊向前一步，想要靠近她，声音急切而又沉重，“晚晚，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苏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眼中的戒备和疏离，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陆辰渊的眼睛里。
“那是哪样？陆总，你不如首接告诉我，在这场婚姻里，你的爱情，占了百分之几？你的商业利益，又占了百分之几？”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还是说，你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深情，都只是为了让你在爷爷面前演好这场戏，好让你顺理成章地拿到你想要的东西？那盒棒棒糖纸，那面照片墙，是不是也都是你计划中的……道具？”
“道具”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够了！”
陆辰渊终于无法再忍受她用这样伤人的话语来剖析他珍视了十三年的感情。他低吼一声，三两步上前，不顾她的挣扎，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臂。
“苏晚，你看着我！”他强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他的双眼猩红，里面翻涌着痛苦、愤怒，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
“是，我承认，我和爷爷之间，确实有一个关于欧洲业务的约定！”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但你知不知道那个约定到底是什么？！”
苏晚被他眼中的疯狂所震慑，一时忘了挣扎。
“陆家的欧洲业务，是整个家族最核心的资产，也是权力斗争最激烈的地方。爷爷年纪大了，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继承人去掌控全局。而我，是他最看好的选择。”
陆辰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紧紧地盯着苏晚的眼睛，试图让她看清自己灵魂深处的真相。
“但是，家族里有很多人反对。他们说我太冷血，太偏执，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就像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他们怕我接手欧洲业务后，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最终会毁了陆家。”
“所以，爷爷给我设下了一个考验，一个条件。”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他要我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不是野兽，我也有软肋，我也有想要拼尽一切去守护的人！他要我把你娶回来，不是因为娶了你就能得到什么，而是因为，你，苏晚，就是我唯一的软肋！是我人性尚存的唯一证明！”
“沈清雪那个蠢货，她只看到了表面的交易，却根本不懂这背后的一切！她故意颠倒因果，把‘娶你’这件事，从我证明爱你的方式，扭曲成了我换取利益的筹码！”
陆辰渊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客厅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苏晚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的解释，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不是用婚姻换利益，而是用婚姻来证明自己。
可是……
可是，这听起来，为什么还是像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
“所以……”苏晚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她艰难地从那番信息量巨大的话语中，抓住了最刺痛她的那个点，“我……是你的软肋？是你用来向你家人证明你‘还是个人’的……工具？”
无论过程如何曲折，无论动机如何包装，最终的结果，都是她的存在，被附加了爱情之外的价值。
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陆辰渊看着她眼中那无法消散的怀疑和痛苦，一颗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发现，语言，在这一刻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无论他如何解释，都无法抹去“交易”和“条件”这两个词，在他们之间划下的那道深深的裂痕。
他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不该奢望能将这份感情，完美地隐藏在那些复杂的家族斗争之下。他不该天真地以为，只要他对她足够好，那些不光彩的背景，就永远不会伤害到她。
“不是……不是工具……”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晚晚，你相信我，在我心里，你从来都只是你，是我等了十三年，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和陆家，和欧洲业务，都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苏晚凄然一笑，用力地想要甩开他的手，“如果没有这个‘约定’，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这么快和我摊牌？你是不是还准备继续以协议夫妻的名义，把我蒙在鼓里？陆辰渊，你敢说，沈清雪今晚的出现，没有打乱你的计划吗？”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向他计划中最薄弱的环节。
陆辰渊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是。
他无从辩驳。
他原本的计划，是想用时间，用水滴石穿的温柔，慢慢地让她爱上自己，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等他们的感情足够稳固，他再向她坦白一切。
可沈清雪的出现，像一颗失控的棋子，瞬间撞翻了他苦心经营的整个棋局，将他所有不堪的、隐藏在深情之下的算计，都血淋淋地暴露在了苏晚的面前。
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苏晚的心，彻底凉了。
她不需要答案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明白了。”
她轻声说，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然后，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
“陆辰渊，我累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说完，她转过身，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纤细而又脆弱，却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靠近的孤单。
“你要去哪儿？！”陆辰渊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怕。
他怕她就这样走进客房，关上门，将他彻底地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怕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离，会因为今晚的这场风波，再次变得遥不可及。
不。
他不能允许！
“苏晚！”
陆辰渊嘶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从身后，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啊！”苏晚惊呼一声，身体瞬间腾空，本能地挣扎起来，“陆辰渊，你放开我！你疯了吗！”
“是！我是疯了！”陆辰渊用手臂将她死死地禁锢在怀里，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燃烧着偏执而又疯狂的火焰，“我疯了才会让你用那种眼神看我！疯了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半步！”
他不顾她的捶打和挣扎，抱着她，大步流星地，不是走向主卧，而是走向了二楼走廊的尽头——那个只为她一人打造的世界。
“砰”的一声，他用脚踹开了那扇门。
然后，他将她重重地，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力道，放在了房间中央那张柔软的地毯上。
苏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粗暴举动吓到了，她撑着地毯向后缩去，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你……你想干什么？”
陆辰渊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的目光，扫过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扫过那满墙的照片，扫过那个专业的画室，扫过那个塞满了高定礼服的衣帽间。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那张写满了惊惶和不信任的小脸上。
“你说这是道具？”他指着那面照片墙，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磨过，“你说我是在演戏？”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地毯上，将她完全地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苏晚，你给我听清楚！这个房间，从五年前我买下这栋别墅时，就开始为你设计！墙上最早的一张照片，是我在你十八岁生日时，托人拍下的！衣帽间里的第一件礼服，是我西年前在巴黎的拍卖会上为你拍下的！画室里的那套顶级颜料，是我三年前从德国为你定制的！”
“那时候，我甚至还没有完全掌控陆氏集团！那时候，爷爷的那个狗屁‘约定’，根本就不存在！”
“我做的这一切，跟陆家无关，跟商业无关，跟任何利益都无关！”
“只跟你有关！只因为，那个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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