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菡上药的手，只是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
随即，她便恢复了常态，动作依旧平稳，仿佛云袖带来的这个消息，不过是说今夜风大了一般，无足轻重。
她将伤口仔细包扎好，才抬起头，看向一脸担忧和愤愤不平的云袖，淡淡地问道：“他去了多久了？”
“约莫……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了。”云袖咬着唇，替自家小姐感到不值，“小姐，王爷他……他怎么能这样！苏晚儿那般害您，他不但不重罚，反倒还巴巴地跑去看她！这……这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他何曾把我放在眼里过？”林清菡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窗。
新婚之夜的冷风夹杂着庭院里花木的清香，瞬间涌了进来，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知道，萧抉尘此去，必然不是单纯的探望。其中或许有余情未了，但更多的，恐怕是一种不甘，一种被欺骗后的质问，以及对自己昔日眼光的怀疑。
但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他去了，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对她刚刚树立起来的权威的第一次挑衅和试探。
若是她此刻大吵大闹地冲过去，只会落得个善妒泼妇的骂名，正中某些人下怀，将自己好不容易扳回的局面，再次推向深渊。
若她充耳不闻，默不作声，又会显得她软弱可欺，让府里那些还在观望的下人们，重新看轻了她这个王妃。
所以，她必须做出反应。
但这个反应，要足够聪明，足够体面，要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刺向该刺的人，达到杀人不见血的效果。
林清菡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
“云袖。”
“奴婢在。”
“你去小厨房，亲手炖一盅安神汤来。”林清菡转过身，眸光在烛火下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记得，多加两钱清心败火的莲子心，少放糖。”
云袖一愣，有些不解：“小姐，您是要……给王爷送去？”
“不错。”林清菡点了点头，“王爷今夜动了大气，想必肝火旺盛，夜里难以安寝。我身为王妃，理应为他分忧。”
云袖更急了：“可是小姐，他……他在静思堂啊！”
“正因为他在静思堂，这碗汤，才更要送过去。”林清菡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地嘱咐道：
“你记住，待会儿你亲自把汤送过去。到了门口，不必通传，首接进去。见到王爷，你什么都不必多说，只需告诉他：‘夜深风寒，王妃恐王爷被污秽之气侵扰，伤了贵体，特命奴婢送来安神汤。王妃还说，规矩不可废，请王爷保重身体，早些回房歇息。’”
云袖冰雪聪明，将这几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眼睛瞬间就亮了！
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
“污秽之气”，既可以指静思堂的阴冷潮湿，也可以暗指苏晚儿这个心肠歹毒之人。
“规矩不可废”，更是首接点出苏晚儿是待罪之身，王爷深夜探访，于理不合。
“请王爷早些回房歇息”，则是在宣示主权，提醒他，谁才是他该回的那个“房”的女主人！
整段话，句句都是关心，却又字字都是敲打。既全了她做王妃的体面，又不动声色地给了苏晚儿一记响亮的耳光，还让王爷下不来台，只能乖乖回来！
“小姐放心，奴婢记下了！”云袖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
静思堂。
这里是王府最偏僻的角落，院子里杂草丛生，屋子里陈设简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苏晚儿被人粗暴地扔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嘴里的布条被扯掉，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她钗环散乱，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清丽脱俗的模样。
她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林清菡！都是那个贱人！
如果不是她，此刻自己应该己经坐在了战王妃的宝座上，享受着无尽的荣华！
就在她怨念丛生之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苏晚儿的眼睛瞬间亮了，所有的怨毒立刻化作了无尽的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抉尘哥哥！”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扑到萧抉尘的脚边，死死地抱住他的腿，“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不会真的这么狠心对我的！”
萧抉尘看着她这副凄惨的模样，心中一痛，原本满腔的怒火，竟被这熟悉的示弱冲淡了几分。他没有推开她，只是声音依旧冰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苏晚儿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哭得肝肠寸断，“我都是因为太爱你了啊，抉尘哥哥！你说过，你此生只会娶我一人，可皇命难违，你不得不娶了姐姐。我怕……我真的好怕你会爱上她，会忘了我们的誓言！嫉妒让我失去了理智，我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将一切都归咎于“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爱痴狂的可怜人。
萧抉尘的心，果然动摇了。
他蹲下身，扶起她，语气软化了几分：“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用如此恶毒的手段！你可知，你差一点就毁了她，也毁了你自己，更毁了王府的声誉！”
“我知道……我都知道……”苏晚儿顺势靠在他的怀里，抽泣着说道，“可我当时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抉尘哥哥，姐姐她变了，她变得好可怕！你没看到她刚才的样子，像个索命的罗刹一样！我好怕，你把我关在这里，她一定会想办法弄死我的！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她一边哭诉，一边用自己柔软的身体，试图重新唤起萧抉尘的怜惜。
萧抉尘的眉头紧锁，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苏晚儿心机深沉，不可再信。但情感上，这毕竟是他从小呵护到大的女孩。
就在他犹豫不决，甚至生出一丝心软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门口响起。
“王爷。”
两人皆是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云袖端着一个托盘，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对着他们福了一福，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仿佛没有看到眼前这暧昧不清的一幕。
萧抉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松开了抱着苏晚儿的手。
苏晚儿的眼中则闪过一丝怨毒。这个贱婢，来得真不是时候！
云袖目不斜视地走上前，将手中的托盘举到萧抉尘面前，不卑不亢地将林清菡教她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夜深风寒，王妃恐王爷被污秽之气侵扰，伤了贵体，特命奴婢送来安神汤。王妃还说，规矩不可废，请王爷保重身体，早些回房歇息。”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萧抉尘和苏晚儿的脸上。
“污秽之气”？是在说她苏晚儿吗？
“规矩不可废”？这是在警告他萧抉尘吗？
萧抉尘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至极。他堂堂战王，竟被一个女人用一碗汤，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喝，就代表他接受了她的“关心”，承认了她的规矩。
不喝，传出去就是他不顾王妃情意，在一个待罪之人房里流连忘返，更显得他小家子气。
而苏晚儿，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林清菡人都没有来，却用这样一种方式，将她狠狠地踩在了脚下，宣示着她那不可动摇的女主人地位！
“王爷，”云袖仿佛看不见两人难看的脸色，依旧微笑着，将汤碗又往前递了递，“汤快凉了。”
萧抉尘死死地盯着云袖，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放下吧。”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苏晚儿，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去。
他的背影，带着几分狼狈，几分恼怒，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可奈何。
苏晚儿瘫坐在地上，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安神汤，仿佛看到了林清菡那张带着嘲讽笑意的脸。
她知道，这一局，她又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
云袖回到正厅时，林清菡正临窗而立，看着天边那轮残月。
“小姐，王爷走了。”云袖轻声禀报。
“嗯。”林清菡应了一声，似乎毫不意外。
“苏姑娘……气得脸都绿了。”云袖想起苏晚儿那副吃瘪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林清菡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场闹剧，总算收场了。”
她走到桌边，看着福伯刚刚呈上来的，那几本厚厚的、落满了灰尘的账册，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今夜，不过是开胃小菜。”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去账册上的灰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战意。
“真正的仗，明天才开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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