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桂香钻进窗户时，陆铮正盯着沙盘里的微型城市发呆。那是队里新配的心理干预道具，用塑料小人模拟人质救援现场——可他盯着那排蹲在“废墟”后的平民模型，喉结突然发紧，后颈沁出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战术服。
“陆队又在跟自己较劲？”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铮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苏晚，她身上总带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着茉莉香，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他紧绷的神经。
他站起身，战术服下摆扫落两粒塑料弹壳。“苏医生今天不坐诊？”
“陈队长说你需要‘非医疗类干预’。”苏晚晃了晃手里的平板，屏幕上是她今早拍的银杏林，“城郊那片林子黄了，我查过，下午三点阳光最好，适合……晒晒太阳。”
陆铮瞥了眼平板，银杏叶在屏幕上泛着暖黄的光。他想起上个月暴雨夜，苏晚也是这样，举着伞站在他门外，把热汤和光一起带进来。
“不去。”他别过脸，可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发梢——她今天没扎马尾，碎发被风掀起，沾着点阳光的金粉。
苏晚没接话，径首走到沙盘前，指尖点了点那个蹲着的平民模型：“这个人质，是上个月你在边境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吗？”
陆铮的呼吸顿住。
那是个七岁的孩子，被武装分子关在废弃仓库里，怀里还抱着半块化了边的巧克力。他冲进去时，子弹擦着耳际飞过，他攥住孩子手腕的瞬间，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奶糖味——和他牺牲的战友小夏总塞给他的那种，一模一样。
后来孩子被安全送走，他却在那晚的复盘会上吐得浑身发抖。队长拍着他后背说“正常反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血糊了眼的画面，总在午夜准时涌上来，像块浸了毒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天你说，她攥着你的战术手套不肯松手。”苏晚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走的时候，把自己的急救包留给了她，对吗？”
陆铮猛地转身，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苏晚却只是迎着他发红的眼睛，一步步走近，首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陆铮，”她抬手碰了碰他战术服第二颗纽扣——那是他每次执行危险任务前，小夏总会帮他检查的位置，“你不是在重复噩梦，你是在替他们活着。”
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打断。眼前闪过仓库里摇晃的灯泡，子弹击中钢板的火星，还有小夏染血的笑脸……他踉跄一步，下意识去扶沙盘边缘，却被一只温热的手稳稳攥住手腕。
“看我。”苏晚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被迫抬头，撞进她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很亮，像他曾在手术台上见过的无影灯，却比那更温柔——里面有他的影子，有暴雨夜的汤，有银杏叶的光，还有许多他不敢细想的、柔软的东西。
“你救了那个孩子，救了队里受伤的兄弟，救了我无数次。”苏晚的拇指轻轻他腕间的旧疤，“可你自己呢？你总说‘我是特种兵，这点算什么’，可特种兵也是人，会疼，会怕，会对着黑夜掉眼泪。”
陆铮的睫毛剧烈颤抖着。这些话，他藏在心里十年，连最亲近的队长都没说过。
“上周三凌晨两点，你在客厅坐了整整三个小时。”苏晚的声音放得更轻，“我站在楼下，透过窗户看见你盯着茶几上的照片——是小夏的，对吗？”
陆铮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照片他收在抽屉最深处，用红布裹着，连陈队长都不知道位置。
“你摸了摸照片边角，像在摸谁的脸。”苏晚笑了，眼尾泛起水光，“然后你轻声说：‘小夏，我尽力了。’”
风掀起窗纱，吹得银杏叶的影子在地板上摇晃。陆铮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裂开——那道他以为永远封死的伤口，原来早被人用最温柔的方式，撕开了一道缝。
“苏晚……”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我在。”她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它从你第一次给我包扎伤口那天起，就只为你跳。”
陆铮低头，看见她白大褂下的心跳监测手环——红色数字正随着他的靠近，跳得越来越快。
“去银杏林吧。”他突然说，声音里有了温度，“我想看看……阳光透过叶子是什么样子。”
苏晚眼睛一亮，转身去拿外套。陆铮望着她的背影，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红布包。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把照片轻轻掏出来，放进外套内袋。
银杏林的阳光果然很好。
陆铮站在树下，看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落在苏晚的发间，落在自己的肩头。他伸手接住一片，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极了小夏笔记本上画的地图——那孩子总说要画遍全世界的安全区。
“陆队，”苏晚仰头看他，发梢沾着一片叶子，“你看，叶子落下来不是结束，是换个方式存在。”
他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笑了。那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这样轻松地笑。
风又起时，有几片叶子落进他摊开的掌心。他轻轻合拢手指，把阳光和希望一起攥住。
原来治愈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给予。
是他允许自己软弱，允许光落进那些褶皱里；是她带着勇气和温柔，一步一步，把他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而爱，大概就是这样——
我带着一身伤痕走向你，你却给了我整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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