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纽约回上海的航班,起飞时间定在凌晨三点。
肯尼迪机场的候机厅亮得晃眼,空调开得像冰窖,我裹着三叔的厚外套,还是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这趟航班是旅行社特意安排的,说是“空座预留”,经济舱中间留了整整一排空位,邻座的老太太用粤语念叨:
“是给‘搭便机’的留着嘞,飞机上不能全坐满,不然会带不走……”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空乘打断了。
可我看见三叔的眉头皱了一下,他摸出罗盘,指针在玻璃桌面上微微发颤,指向我们前排的空位——
那排座位确实空着,蓝色的椅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排没人用的灵位。
“跨洋航班都有这规矩,”
三叔压低声音,往我手里塞了片桃木屑:
“尤其这种飞过太平洋的老航线,几十年前掉过不少飞机,有些‘东西’认路,总想着搭便机回家。留空位是给它们‘买票’,不占,就会抢活人的位置。”
登机时,我特意看了眼那排空位。
靠窗的位置上,不知谁放了个小小的纸飞机,机头对着窗外的黑暗,像是在等起飞信号。
空乘走过时没拿它,只是对着空位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廊灯下看着有点怪,嘴角咧得太开,露出的牙白得像假的。
飞机起飞时,我正盯着那排空位发呆。
引擎的轰鸣声里,好像混着点别的声音——“咔哒”一声,像是有人按下了座椅的调节按钮。
我猛地抬头,那排座位还是空的,可中间那个座位的靠背,不知何时往后调了半寸,椅套上的褶皱,像是有人刚坐过。
“别盯着看。”
三叔碰了碰我的胳膊,他的指尖冰凉:
“它们不喜欢被打量。”
平飞后,机舱里的灯关了大半,只剩下头顶的小灯亮着,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半明半暗。
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鼻尖突然钻进一股怪味——像是医院的消毒水,混着点甜腻的腥气,冷不丁吸一口,胃里首翻腾。
那味道是从前面飘来的,准确地说,是从那排空位的方向。
我眯起眼,阴阳眼开始发烫,眼前的空气慢慢扭曲,那排蓝色的座椅上,像是蒙了层薄薄的白雾。
最中间的座位上,雾气最浓,隐约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穿着件灰扑扑的风衣,头歪在椅背上,像是在睡觉。
“有……有人坐上去了?”我声音发颤。
三叔没睁眼,只是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铜铃铛,轻轻晃了一下。
“叮铃”一声脆响,那股怪味突然淡了点,前面座位的靠背“咔哒”一声,自己复位了。
“是三十年前掉的那架飞机上的乘客,”
三叔的声音很沉:
“当年飞机失事时,他就坐在这个位置,连人带座掉进海里,尸身都没捞上来。怨气重,总惦记着没走完的路。”
我不敢再看,把头埋在毯子里,可耳朵却越来越灵。
引擎的轰鸣里,总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翻找座位底下的东西,又像是在擤鼻涕,声音黏糊糊的,带着股湿冷的潮气。
不知过了多久,邻座的老太太突然“啊”地低呼一声,往我这边靠了靠,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像冰一样凉,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怎……怎么了?”我被她吓了一跳。
“那空位……有人……”
老太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前排:
“我看见……看见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甲缝里全是水……”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排座位还是空的。可就在这时,中间座位的扶手突然往下沉了一下;
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椅套上慢慢洇出一小块深色的痕迹,越来越大,像是有水滴在上面,却始终没滴下来,就那么悬在布面上,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那股消毒水混着尸臭的味道又浓了,这次更近,像是有人刚在我耳边哈了口气。
我看见三叔猛地睁开眼,手里的铜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他另一只手捏着黄符,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它要过来了。”
三叔的声音带着警告:
“别呼吸,闭紧嘴!”
我赶紧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里,那团白雾从前面的座位飘了过来,越来越近,里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是个男人的影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风衣的下摆滴着水,脚边的地板上,慢慢积起一小滩深色的水渍,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它停在了过道上,就在我座位旁边,头慢慢转过来。
我看见它的脸——浮肿得像泡发的馒头,皮肤是青灰色的,眼睛半睁着,眼白浑浊,嘴角淌着黏糊糊的液体,不知是口水还是海水。
“要……到家了吗?”
一个含糊的声音钻进耳朵,像是隔着水说话,带着股说不出的哀怨。
我感觉胳膊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那股冷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冻得我浑身发僵。
邻座的老太太突然开始发抖,牙齿“得得”地打颤,她的脸慢慢变得和那影子一样青灰,眼睛里开始淌出泪水,可那泪水是浑浊的,带着点血丝,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衣服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她被缠上了!”
三叔低喝一声,将手里的黄符猛地往前一甩。
符纸“呼”地燃起来,落在那团白雾上,发出“滋啦”的声响,白雾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怪味瞬间浓得呛人。
老太太“啊”地尖叫一声,浑身一哆嗦,眼睛里的血丝慢慢退了,可她还是首勾勾地盯着前面的空位,嘴里反复念叨:
“海水……好冷……好多水……”
空乘闻声走过来,脸上还是那副奇怪的笑容,她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往那排空位上摆了个小小的塑料杯,里面倒了点透明的液体,像是水。
“这位先生想喝点什么吗?”
她对着空座位柔声说,语气像是在对真人说话。
那团白雾慢慢飘回自己的座位,坐在那里,“手”慢慢抬起,像是握住了那个塑料杯。
我看见杯壁上瞬间凝起一层水珠,杯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最后只剩下个空杯子,杯底沉着点黑色的淤泥。
“它在喝海水。”
三叔的声音透着疲惫:
“当年坠海时,它呛了太多海水,到死都觉得渴。”
剩下的航程,没人再敢看那排空位。
老太太靠在椅背上,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会突然哆嗦一下,像是又掉进了冰水里。
那股怪味时浓时淡,总在机舱里飘着,和航空餐的香味混在一起,让人胃里发堵。
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时,天刚蒙蒙亮。
舱门打开的瞬间,我看见那排空位上的纸飞机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机头断了,像是被人踩过。
空乘走在最后,对着那排空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和飞机起飞时听到的调节座椅声,一模一样。
取行李时,邻座的老太太突然抓住我,她的手还是很凉,眼睛里满是恐惧:
“小伙子,你看……”
她指着自己的行李箱,那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个湿漉漉的手印,青灰色的,和飞机上看见的那只手一模一样。
三叔把一小撮糯米塞进她手里:
“回去用艾草煮水擦身子,把箱子扔了。”
他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叹了口气:
“它没找到自己的家,就把她当成‘同伴’了。”
走出机场时,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觉得暖和。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架停在停机坪上的飞机,机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条巨大的铁棺材。
后来我再也不敢坐凌晨的跨洋航班。
每次坐飞机,总会下意识地看前排有没有空位,如果有,就会赶紧换座位。
可有时候,明明没有空位,却还是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像是有人就坐在旁边,轻声问:
“要……到家了吗?”
有次我在网上查那架老飞机的资料,找到一张失事现场的照片,海面上漂浮着许多座椅,其中一个蓝色的椅套上,放着个小小的纸飞机,机头对着东方,像是在拼命往家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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