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愈发浓了，庭院里的梧桐叶片片金黄，随风打着旋儿落下。苏府书房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凉。
苏砚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却不是公文，而是一张略显陈旧的河道舆图。苏清墨与苏清彦侍立在一旁，神色恭敬中带着思索。
“西叔，根据各方汇集的消息，有能力角逐漕运总督之位的，目前看来主要有三人。”苏清墨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其一是现任漕运副总管赵启明，在漕运系统经营多年，熟悉事务，但……与漕帮及几大粮商关系过于密切，恐尾大不掉。”
苏砚目光落在舆图上，未置可否。
苏清彦接口道：“其二是工部右侍郎周文渊，精通水利，曾主持过黄河部分河段的修固，政声尚可。但此人性格耿介，不通人情，恐难以协调各方势力。”
“还有一位，”苏清墨顿了顿，“是江宁织造李文敬。此人虽非漕运出身，但执掌江宁织造局多年，与江南各路官员、商贾往来频繁，手腕圆滑，且……据说与宫中某位贵人也有些关联。”
书房内一时沉默。这三个人选，各有优劣，也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倾向。无论谁上位，都将在朝堂引起一番新的波澜，也会对苏家产生或明或暗的影响。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爹爹？大哥？二哥？”苏清和软软地叫着，“你们在玩捉迷藏吗？清和可以一起玩吗？”
严肃的气氛瞬间被打破。苏砚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朝她招招手：“清和来了，进来吧。”
苏清和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扑了进来，很自然地爬到父亲膝上坐好，小脑袋正好能搁在书案边缘。她看到摊开的舆图，上面弯弯曲曲的线条和密密麻麻的标记让她有些眼花。
“爹爹，这个画得乱七八糟的，是什么呀？”她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图纸。
苏砚握住她的小手，避免她弄污舆图，温声道：“这是运河的图，就是上次清和说的，运粮食走的那条弯弯的路。”
“哦……”苏清和似懂非懂，目光在那些标记上扫过，忽然，她的小手指向其中一个用朱笔圈出的、位于河道中段的枢纽城市，“这个地方，清和好像听五哥说过！”
苏清墨和苏清彦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五弟（哥）苏清瑜平日只爱花草，怎会与清和谈论这个？
“五哥说什么了？”苏砚低头问女儿。
苏清和歪着头回忆：“五哥前几天弄丢了一盆很喜欢的兰花，可伤心了。他说那花是托人从……从就是这个画圈圈的地方带回来的！还说那里有个很大的码头，人来人往，可热闹了，但是……但是管码头的人好像不太好，五哥的朋友运花的时候，被多要了好多钱，还差点把花扣下呢！”
孩童的话语天真烂漫，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蒙在某个候选人与上的那层窗户纸！
江宁织造李文敬！他的根基便在江南，与漕运枢纽的当地官员、乃至盘踞码头的势力关系匪浅！苏清瑜朋友运花被刁难、被索贿之事，看似微不足道，却侧面印证了李文敬在其势力范围内的影响力，以及……其关联势力可能存在的不法行径！若他执掌漕运，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是会成为助力，还是滋生更大贪腐的温床？
苏清墨与苏清彦眼中同时闪过震惊与了然。他们之前更多是从朝堂格局、能力品性去分析，却忽略了这些来自底层、看似琐碎却更能反映真实生态的信息！
苏砚眸光深邃，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没有说话。但苏清墨和苏清彦都知道，西叔心中那杆秤，因为小妹这句无心之言，恐怕己经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苏清和却浑然不觉自己一句话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她的注意力又被舆图边缘一块墨迹吸引了，用小手指去抠：“爹爹，这里脏了。”
苏砚任由她的小手在舆图上“捣乱”，目光却与苏清墨二人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断。
有些路，看似平坦，底下却可能是淤泥。有些选择，需要更加审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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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时分，饭桌上的气氛比前几日轻松了不少。苏清珩眉宇间的愁绪散了些，似乎策论有了新的进展。苏清澜虽依旧沉默，但眼神不再那么凝重。
苏清和依旧是全场的焦点，被哥哥们轮番投喂。
“小妹，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你五哥特意让人从江南运来的螃蟹拆的肉。”苏清瑜殷勤地布菜。
“谢谢五哥！”苏清和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忽然想起什么，对苏清瑜说，“五哥，你丢的那盆兰花，是不是叫‘素冠荷鼎’呀？我昨天在库房后面那个小角落里，看到一个空花盆，和五哥你屋里那个很像哦，是不是打扫的叔叔不小心挪到那里忘啦？”
苏清瑜一愣，随即大喜：“真的？库房后面？” 他那盆宝贝兰花失踪多日，遍寻不着，没想到竟是被小妹“发现”了线索！
“嗯！”苏清和用力点头，“那个花盆旁边，还有几片干掉的叶子，形状很特别呢。”
苏清瑜饭也顾不上吃了，立刻就要起身去寻。
苏砚开口：“先用饭，饭后让下人去找便是。”
苏清瑜这才按捺住激动坐下，看着苏清和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多谢小妹！”
苏清和摆摆小手，继续埋头苦吃。
苏清墨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叹。小妹的存在，仿佛总能将那些复杂沉重的事情，不经意间化解于无形，或者点明方向，或者……像此刻一样，带来失而复得的简单快乐。
膳后，苏清墨与苏清彦再次来到苏砚书房。
“西叔，”苏清墨沉声道，“李文敬此人，恐怕并非良选。小妹今日之言，虽为童稚之语，却印证了我们之前的一些隐忧。其关联势力在地方上的作为，恐非孤例。”
苏清彦也道：“相比之下，周文渊虽不通权变，但至少能保证漕运工程不出大纰漏，于国于民，更为稳妥。”
苏砚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缓缓道：“传信给我们在江宁的人，仔细查查码头管理、漕粮转运过程中的‘规矩’，特别是与李织造府上有往来的那些。”
“是！”苏清墨与苏清彦齐声应道。
他们知道，西叔这是下了决心，要排除掉一个看似有力、实则隐患重重的选项了。
而这一切的转折点，竟是一盆丢失的兰花，和一个五岁小女孩无心的话语。
夜更深了。
苏清和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得香甜。她梦见五哥找到了那盆漂亮的兰花，开心地抱着它转圈圈，自己也分到了一块甜甜的蜂蜜糕。
至于什么总督，什么漕运，什么朝堂风云……
那都是大人们需要烦恼的事情。
她只需要做个快乐的孩子，在家人温暖的羽翼下，慢慢长大。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满庭院，也悄悄映照着书房里那盏首到深夜仍未熄灭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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