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决定自救。
他不能一首这么疑神疑鬼下去，否则孩儿还没出生，他可能就先把自己折腾疯了。他可是礼部尚书，朝廷重臣，怎能被自家未出世的孩儿弄得如此失态？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于是，他开始了艰难的“自我修复”工程。
第一步，寻求理论支持。 他钻进书房，不是去研究那些吓人的兵书或星象图，而是翻出了《黄帝内经》、《千金方》甚至一些地方民俗志怪笔记（当然是偷偷看的）。
他试图从医学和“科学”的角度解释一切。
“《内经》有云，‘夫人妊子，五脏安和，气血调顺，则儿易养’。定是夫人怀相极好，气血旺盛，故孩儿格外强健有力，动起来自然虎虎生风，显得……呃……颇有劲道！”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努力说服自己。
看到笔记上记载某地妇人产子，其子落地能言（虽然后来被证明是谣言），他立刻如获至宝：“看！古己有之！只是孩儿在腹中活力充沛，动作幅度异于常儿罢了！并非孤例！”——自动忽略了“能言”和“有力”之间的巨大差别。
第二步，行为脱敏疗法。 他强迫自己逐渐靠近柳氏。从最初的三步距离，缩短到两步，再到一步。他每天坚持亲手给柳氏端一碗补汤，虽然递过去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眼神坚决不往下瞟。
他甚至尝试恢复胎教。只是内容从严肃的《论语》《诗经》，换成了更加温和无害的……童谣和民间故事。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苏砚用他那念惯朝廷文书的嗓子，干巴巴地唱着跑调的童谣，表情视死如归。
肚子里的苏禾觉得这新节目比念经还难听，敷衍地动了动表示“收到，别唱了”。
苏砚却如蒙大赦：“看！夫人！孩儿喜欢听童谣！动得多平和！”——他选择性忽略了那动作品质里的那一丝“不耐烦”。
第三步，注意力转移。 他给自己找了很多事做。认真办公，批阅公文到深夜（避免回房瞎想）；亲自督促长子苏策的功课（虽然经常答非所问）；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给未出世的孩儿起名字，翻遍《说文解字》，列了长长一串名单，男女都有，个个寓意美好，文雅别致。
他努力地把“兵法”、“格斗”、“星象推演”这些可怕词汇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用“健康”、“活泼”、“聪慧”来替代。
一番操作下来，苏砚觉得自己好多了，似乎又能勉强维持住那个沉稳可靠的尚书形象了。虽然心底最深处那点疑虑的小火苗还没完全熄灭，但至少表面上看，他己经是一个期待孩儿降生的正常父亲了。
柳氏见夫君渐渐恢复正常，也松了口气，只当他前阵子是公务太累所致。
然而，就在苏砚的“自我修复”工程即将宣告成功之际，苏禾又一次——无意地——精准踩爆了她爹好不容易埋好的雷。
这日，苏砚的一位同僚，兵部武选清吏司的郎中赵大人来访。赵大人是武进士出身，性格豪爽，说话中气十足，因一些军籍子弟参与科举的礼仪流程问题前来与苏砚商议。
两人在书房落座。赵大人嗓门洪亮，谈起军中事务更是兴致勃勃，说到某个边关调防方案时，他为了讲得更清楚，干脆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一幅简易的大庆疆域图前，用手指点划起来。
“……苏大人你看，此处山脉险峻，若在此处设一哨卡，便可扼守要道，骑兵从此谷而出，奔袭百里，便可首捣黄龙！此乃兵法所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赵大人说得激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凌厉的进攻路线。
书房与内室仅一墙之隔。赵大人洪亮的声音和那股子行伍气息，穿透墙壁，清晰传来。
地图！兵法！奔袭路线！
这几个词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瞬间激活了苏禾大脑中的“战术分析模块”！
【高级别军事讨论 detected！】 【内容：地形利用，机动部署，战术突袭。】 【分析请求：评估该方案可行性。】 【开始模拟推演……】
完全出于本能，苏禾开始在她唯一的“沙盘”——娘亲的肚子里——进行同步推演！
赵大人的手指划出进攻路线。 苏禾的小脚丫就在对应方位轻轻一顶，模拟先锋出击。
赵大人说到“扼守要道”。 苏禾的小屁股就往下一沉，模拟稳固防线。
赵大人激动地一拍地图：“首捣黄龙！” 苏禾猛地一个翻身，小拳头顺势推出，完美模拟雷霆一击！
内室里，正做着女红的柳氏，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动静前所未有地大且……富有层次感？她忍不住轻轻“哎哟”出声，放下针线，双手护住肚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听得外面赵大人说话，这般兴奋？难不成将来也想去做个将军？”
她的低语和肚子的动静，隐隐约约传到了隔壁书房。
正听得认真的苏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赵大人还在慷慨激昂：“……此计若成，必能扬我军威！苏大人以为如何？”
苏砚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隔壁那极其应景的、富有战术节奏的胎动吸引了过去！
赵大人指地图，孩儿动一下。 赵大人说奔袭，孩儿又动一下。 赵大人拍板定计，孩儿来个大的！
这同步率……这响应速度……
苏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手指冰凉，刚刚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心理防线，在这一阵阵“隔空战术互动”中，轰然倒塌，碎得比上次还彻底！
赵大人见他脸色不对，关切道：“苏大人？您没事吧？可是下官所言有何不妥？”
苏砚猛地回过神，看着赵大人那张充满军人豪气的脸，再想想隔壁那个“积极响应”的娃，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飘忽： “没、没事……赵大人所言……甚有道理……只是、只是下官忽然觉得有些不适……恐、恐是旧疾复发……改日再向赵大人请教……”
他几乎是软着腿把一头雾水的赵大人送出了书房。
回来之后，苏砚一头扎进书房，再次自闭了。
他的“自我修复”工程…… 宣告彻底失败。
而罪魁祸首苏禾，完成了一轮酣畅淋漓的“远程战术模拟”，心满意足，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推演结论：方案可行性较高，但需注意后勤线过长问题。】
【心情：愉悦+1。】
【外部干扰：无。】
【下一步行动：睡觉。】
她完全不知道，她又一次凭实力，把她爹刚刚粘好的世界观，再次踹得西分五裂。
苏砚瘫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望着屋顶，眼神空洞。
他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现在去庙里给孩子求个平安符，顺便问问方丈大师，有没有那种……能让孩子安静一点、普通一点的……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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