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再次自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柳氏耳中。她看着夫君那副魂不守舍、见到自己肚子就跟见鬼似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终于下定决心。
“去,拿着老爷的名帖,请太医院的王太医过府一趟。”柳氏吩咐心腹嬷嬷,“就说我近日胎动似乎过于频繁,请太医来请个平安脉,也顺便……给老爷瞧瞧。”她特意加重了“也给老爷瞧瞧”几个字。
嬷嬷心领神会,忍着笑应声去了。
王太医是太医院妇科圣手,与苏家相熟,很快便提着药箱来了。
苏砚一听太医来了,以为是夫人不适,顿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诸脑后,紧张地迎了出来:“王太医,快请,可是内子……”
“尚书大人莫急,”王太医笑呵呵地行礼,“尊府嬷嬷说是夫人想请个平安脉,让老夫来看看。”
苏砚这才稍稍安心,忙引着王太医进入内室。
柳氏早己准备好,靠在榻上,手腕下垫了迎枕。她笑着对王太医说:“有劳太医了,其实妾身觉得还好,就是孩儿近来活泼得紧,夫君总是不放心,这才劳动您跑一趟。”说着,还嗔怪地瞥了苏砚一眼。
苏砚站在一旁,闻言脸上有些讪讪。
王太医抚须笑道:“无妨无妨,胎动频繁有力乃是好事,说明小公子康健非常。待老夫一探便知。”
说罢,他净了手,三指轻轻搭在柳氏腕间,闭目凝神,细细品察脉象。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苏砚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太医的表情,生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异常”来。
王太医 initially 面色平和,频频点头,显然脉象平稳有力。但过了一会儿,他花白的眉毛忽然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搭脉的手指微微调整了一下位置,神情变得更加专注,甚至带上了些许探究的意味。
苏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难道真有什么问题?!他就知道!那动静肯定不正常!
就在苏砚快要忍不住开口询问时,王太医忽然睁开了眼睛,眼中带着惊奇和赞叹,收回手,对苏砚夫妇笑道:“恭喜尚书大人,恭喜夫人!胎气旺盛,母体安康,脉象流利有力,如盘走珠,这是极好的滑脉啊!依老夫看,夫人这一胎,必是一位元气充沛、根基极稳的小公子!”
苏砚刚松了半口气,又听王太医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语气道:
“不过……说来奇特,老夫行医数十载,还是头一回摸到如此……嗯……‘有章法’的胎脉。”
“有章法?”苏砚的声音都变调了,刚放下去的心又猛地悬了起来。
“正是!”王太医显然沉浸在新发现里,没注意到苏砚的异样,自顾自兴奋地解释道,“寻常胎动,虽也活泼,但其脉象反映出的胎气涌动,多是随性而为,杂乱无章。可尊夫人这脉象却不然!”
他比划着手指,试图形容:“其滑利之中,竟隐含节奏!时而徐缓如溪流潺潺,时而急促如雨打芭蕉,更妙的是,这缓急交替之间,竟暗合某种……韵律?对,韵律!仿佛并非胡乱躁动,而是循着某种内在的节律在运转气血一般!奇哉!妙哉!”
王太医抚掌赞叹:“老夫曾阅古籍,有云‘圣人胎教,感通天地’,莫非尚书大人与夫人平日注重雅乐熏陶,以致胎儿未出母腹,便己得音律之妙,融于血脉?若真如此,实乃医学奇观,祥瑞之兆啊!”
苏砚:“!!!”
韵律?节律?内在章法?!
这哪里是什么音律之妙!这分明就是他感受到的“兵法节奏”的脉象版!
连太医都摸出来了!实锤了!这不是他的幻觉!
他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腿肚子发软,赶紧扶住旁边的桌子才站稳。
柳氏却没想那么多,只听懂了“极好”、“祥瑞之兆”,顿时喜上眉梢,连声道谢:“多谢太医吉言!妾身平日也就听听夫君念书弹琴,许是孩儿听得多了,便学了去?”
“定是如此!定是如此!”王太医连连点头,又开了些温和的安胎药方,嘱咐了些注意事项,便提着药箱,带着发现“医学奇迹”的兴奋感告辞了。
送走王太医,柳氏摸着肚子,满脸幸福:“乖宝,听见没?太医都夸你呢!”
她一转头,却见苏砚脸色惨白如纸,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仿佛刚被雷劈过。
“夫君?你又怎么了?太医都说孩儿好得很了,你怎么反倒这副模样?”柳氏不解。
苏砚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妻子,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飘忽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夫人……王太医说……孩儿的脉象……暗合韵律……有章法……”
柳氏点头:“是啊,这不是好事吗?说明咱们孩儿灵性十足。”
“不……不是的……”苏砚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不是韵律……那是……那是排兵布阵的鼓点节奏啊!夫人!是兵法!是兵法啊!!连太医都摸出来了!!”
柳氏:“……”
她看着夫君那快要崩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夫君……你、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哈哈哈哈……脉象里还能看出兵法来?你怎么不说孩儿在肚子里唱《出师表》呢?哈哈哈哈……”
苏砚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悲愤交加。
没人懂他!连太医都只看到“韵律”!只有他!只有他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看到了那“韵律”之下隐藏的森严“军阵”!
他感觉自己孤独得像一座漂浮在无尽荒谬之海上的孤岛。
而肚子里的苏禾,刚刚在接受“脉诊”时,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身体状态以配合(前世体检养成的习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凭实力,把她爹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外部探查结束。结果:优良。】 【备注:探查者(太医)似乎对生命体征节奏表示赞赏。】 【行动:维持当前健康状态。】
苏砚摇摇晃晃地走出内室,再次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这一次,他没有崩溃,没有自闭,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铺开了宣纸,磨浓了墨。
他提笔,在纸端郑重写下:
《谏未出世女疏》
(他觉得是女儿,一种首觉般的恐惧让他写下了“女”字)
然后,他文思如泉涌(悲愤的泉),开始用他最擅长的骈西俪六、引经据典的奏章文体,向他那未出世的孩儿进行“劝谏”!
内容大致如下: 臣砚,诚惶诚恐,顿首谨谏:伏惟殿下(他都不知道为什么用了敬称),毓质名门,钟灵鼎食。然腹中方寸,非演武之场;胎息微动,岂旌旗之号?恳请殿下,暂收韬略,藏敛锋芒。效嘤嘤之莺啼,习婉娩之女红……若蒙垂纳,臣不胜涕零,感激不尽……
他写得极其投入,极其认真,仿佛真的在给一位骄纵暴戾的储君写劝诫书一般。
写完后,他对着那篇墨迹未干的“谏疏”,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心中的郁结似乎也疏散了不少。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将这张纸折好,锁进了书房最底层的一个抽屉里。
这是他和未出世孩儿之间的秘密。
一场发生在精神层面的、单方面的、极其荒谬的“君臣奏对”。
做完这一切,苏砚觉得,自己好像……又能勉强撑下去了。
至少,撑到孩子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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