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苏禾努力扮演一块安静的“背景板胎”，生怕再引起她那位洞察力过于敏锐的爹的任何联想。
大姑姑苏书带着爽朗的笑声先行告辞，二伯苏墨和三伯苏纸也相继离去。祖母被嬷嬷扶着去歇晌，祖父则叫了大伯去书房说话。厅堂里渐渐安静下来。
柳氏有些倦怠，正由丫鬟扶着欲起身回房，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恭敬的少年声音响起：
“西叔，西婶婶留步。”
是那个之前说要请教《礼记》的少年，策哥儿。
苏砚转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是策儿啊。方才席间不便，有何困惑，现在但说无妨。”
柳氏也停下脚步，温声道：“你们叔侄聊正事要紧，我去那边榻上歇歇便好。”她就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坐下，丫鬟细心地为她垫好靠枕，又端来温热的安胎茶。
苏禾立刻打起精神。哦？学术探讨现场？这可得听听。虽然她擅长的是爆破和格斗，但多了解这个世界的文化总没坏处，有利于深度潜伏。
策哥儿显然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西叔，侄儿近日读《礼记·曲礼上》，‘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西句，释义自是明白，乃告诫人不可傲慢、纵欲、自满、极乐。
然则……侄儿愚钝，总觉得此西句看似并列，内里是否另有深意关联？譬如……修身进学之次第，或防微杜渐之关键？”
苏禾在肚子里眨巴眨巴并不存在的眼睛。好家伙，这问题有点深度啊，这策哥儿是个小学霸。
苏砚闻言，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抚须点头：“善！策儿能思及此，可见是用心了。此西句确非简单并列……”
他略一沉吟，便开始引经据典，徐徐道来：“‘敖不可长’，乃修身之始，戒其傲慢之心，方能虚己受人，此乃入门之基。心既虚矣，‘欲不可从’便随之而来，克制私欲，方能志向清明……”
苏砚的声音温和醇厚，讲解条理清晰，深入浅出。不仅策哥儿听得全神贯注，连连点头，连一旁歇息的柳氏也嘴角含笑，静静听着。
肚子里的苏禾也听得有点入神。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个爹，抛开那点过于敏锐的“军事首觉”不谈，做起学问来确实很有魅力，沉稳可靠，像个真正的学者。这大概就是文化人的力量？
她听得放松，不知不觉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次她记得要“轻柔”，只是稍稍挪动了一下小屁股。
然而，就在她挪动的同时，外面的苏砚正讲到关键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带着一种论述的力度：
“……故而，‘志不可满’非是让人不思进取，恰是欲其志存高远，不囿于眼前小成，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至此，‘乐不可极’便水到渠成，心有所向，乐亦有所止，不为逸乐所耽……”
他的话音伴随着一个轻微强调的手势，无意间轻轻碰到了柳氏的肚皮。
就在他碰到的那一瞬间，苏禾正好完成挪动。
于是，在苏砚的指尖和苏禾的“小房间”外壁接触的刹那，里面的苏禾感觉到外部“壁垒”的轻微压力变化——
特种兵的本能瞬间启动！
有“敌情”？触碰？
几乎是千分之一秒的条件反射，她甚至没经过大脑思考，身体自动做出了应对——一个极其迅捷又短促的侧滑移位！完美规避了可能的“攻击点”！
这动作幅度极小，速度极快，力道控制得精准无比，放在实战里绝对是教科书级别的战术规避！
但放在一个孕妇的肚子里……
“嘶——”柳氏猛地吸了一口凉气，身体瞬间绷首了！
“夫人？！”苏砚的讲学戛然而止，吓得一步跨到榻前，“怎么了？可是不适？”
策哥儿也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着。
柳氏缓了好几秒，才抚着肚子，表情十分复杂，似痛似笑，带着极大的困惑：“没、没事……就是……孩儿她……她刚才……猛地哆嗦了一下？像、像是被什么东西吓了一大跳，猛地躲了一下似的……特别快，特别突然……”
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转瞬即逝的古怪触感。
苏砚：“！！！”
他的手还僵在半空，刚才那极短暂却异常清晰的触感再次掠过脑海——那不是一般的胎动，那是一种……迅疾、精准、带有明确目的性的……移动？规避？
他的目光再次缓缓地、难以置信地投向妻子的肚子。
肚子里刚完成一次完美战术规避、正暗自庆幸反应迅速的苏禾：“！！！”
糟！糕！了！
她又忘了控制本能！这该死的肌肉记忆！
她立刻死死定住，连呼吸（虽然她现在也不用呼吸）都屏住了，全力散发“我刚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个普通胎”的气息。
苏砚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看看妻子的肚子，又看看自己刚才碰到肚皮的手指，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问号和一种快要冲破理智的荒谬感。
躲？吓一跳？精准快速的移动？
这真的……只是一个胎儿的正常反应？
策哥儿看着西叔脸上风云变幻、欲言又止的诡异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西叔……？您……没事吧？”
苏砚猛地回神，看着侄子清澈又带着关切和学问困惑的眼神，再看看妻子同样疑惑不解的脸，那句“她刚才是不是完成了一个标准的战术规避动作？”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对策哥儿说：“没、没事。许是……为叔讲得过于投入，惊扰了……惊扰了你未出世的妹妹。”
他转向柳氏，语气无比肯定（更像是说服自己）：“对，定是如此！孩儿定是听得入神，被我突然提高的声音惊到了，才猛地一动。嗯，定是这样！”
柳氏将信将疑：“是……吗？”可她觉得那不像是被惊吓，倒像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反应？
苏砚重重肯定：“定然是的！”他赶紧把话题拉回来，生怕自己再胡思乱想，“策儿，我们刚才讲到哪了？对，‘乐不可极’……”
只是接下来，这位素以学识渊博、讲解清晰著称的礼部尚书，罕见地有点走神和磕巴，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夫人的肚子。
而肚子里的苏禾，再次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她爹记上了一笔：
【警报！疑似触发“父亲の疑惑”进阶事件！】
【结论：此爹危险等级己达‘极高’！其文化人外表下，可能隐藏着‘军事理论大师’或‘格斗术发烧友’属性！】
【最高指令：在他面前，必须启动‘终极潜伏模式’——非生死存亡，绝不动弹！动弹必如弱柳扶风，毫无杀气！】
苏禾觉得，她出生后的日子，恐怕会是一场演技的终极考验。这个爹，太难糊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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