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院落，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柳氏孕中易乏，由丫鬟伺候着去内间歇息了。
苏砚却毫无睡意。
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外间的花梨木书案前，面前摊开一本《春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光滑的桌面，他的眉头微微锁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家宴时和方才对策儿讲学时，掌心传来的那两次极其短暂的触感。
一次，迅猛短促，发力干脆，像……军中教头演示侧踹踢桩。
一次，迅疾精准，规避及时，像……精锐老兵感应危机时的瞬间闪避。
这真的是巧合吗？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苏砚的手指顿住了。
他自幼聪慧，过目不忘，被家族寄予厚望，走的完全是标准的文官路子，科举入仕，一路做到礼部尚书，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可谓是与刀兵之事离得最远的那一撮文臣。
但正因为身居高位，又得圣上信任，他偶尔也会参与一些涉及军制、外交（比如与周边部族谈判）的廷议，甚至曾奉旨去京郊大营劳军、观摩过演武。
他确实见过军中好手操练。那些杀伐之气他不喜欢，但那种力量与技巧结合带来的冲击感，却印象深刻。
可是……那是在军营！在演武场！在一群虎背熊腰的厮杀汉身上！
现在这算什么？
在他夫人柔软温暖的肚子里，在他那未出世的、按理说该娇娇软软、连骨头都是软糯的孩儿身上？
苏砚抬手按了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难道真是近日操心陛下询问秋闱练兵与礼制冲突之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他试图用圣人之言说服自己：“子不语怪力乱神。”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那触感太过清晰独特，与他记忆中观摩过的军中操练场景微妙地重合，不断地撩拨着他那属于学者的、追求逻辑与真相的神经。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若……假设……”他低声自语，仿佛在推演一个极其荒谬的学术难题，“假设孩儿并非无意而动，而是……有章法……”
这个念头一出，他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太离谱了！
可一旦开了这个头，思维就忍不住往下滑。
“《孙子兵法》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这躲闪规避，可谓是‘藏’？”他被自己这想法弄得哭笑不得。
“《吴子》曰，‘一击之力，破其一点’……那一下踢踹，倒是颇有聚力于一点的意味……”
他甚至想起了更偏门的《司马法》和《尉缭子》里关于发力和时机的论述。
苏砚停住脚步，表情更加诡异了。
他发现自己居然能用兵书上的道理，去勉强“解释”那两下胎动？！
这简首是对圣贤书和兵法的双重亵渎！
他用力摇头，试图把这些荒唐的念头甩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对着空气斩钉截铁地说，“定是巧合。胎儿在腹中动作，姿态万千，偶尔有相似之举，也是有的。是我近来思虑过甚，牵强附会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石榴树，喃喃道：“或许……是这孩子天生筋骨强健，异于常人？故而动起来格外有力些？”
这个解释似乎合理多了。
苏砚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胸中的郁结散了不少。
是了，定是如此。苏家诗书传家，怎么可能出个……出个还没出生就精通格斗技法的娃娃？简首滑天下之大稽。
他重新坐回书案前，心情平静了许多，终于能看得进几个字了。
然而，看了不到一页，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内室的方向。
理智上接受了“孩儿天生健壮”的解释，但心底深处，那点怀疑的小火苗并未完全熄灭，反而像一颗被埋下的种子。
他暗忖：“罢了，多想无益。待孩儿出生，一切自有分晓。”
只是，这位素来以沉稳理性著称的礼部尚书，第一次对一件事情产生了如此强烈又荒谬的好奇心。他甚至下意识地决定，日后要多……“观察”一下夫人腹中的动静。
当然，这次他学乖了，绝不会再轻易说出口。
而内室里，看似睡着了的柳氏，其实也睁着眼呢。
她轻轻抚摸着肚子，回想夫君今日几次三番的古怪言语和神色，心里又是好笑又有点莫名的担忧。
“乖宝，”她极轻地对着肚子说，“你爹爹今日怪得很，尽说些胡话。你可要乖乖的，别真吓着他了……不过，”她忍不住笑起来，“你今日那两下，确实怪有劲的……”
肚子里的苏禾，正全力装死，生怕再引起任何注意。
她完全不知道，她那位尚书爹，己经默默地将“观察未出世孩儿的胎动是否蕴含兵法奥义”列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私人研究课题。
苏家的日子，看来是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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