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迟迟不去，晌午的日头依旧毒辣。苏清和落水受惊又染风寒，病恹恹地在屋里拘了好几日，可把天生好动的她憋坏了。
柳氏看得紧，门窗都不敢大开，生怕再受了风。苏清和只能扒着窗棂，眼巴巴地望着外面明晃晃的世界，小嘴里不时发出不满的哼哼。
苏砚经此一吓，又见女儿病中柔弱可怜的模样，心中那“武神”的狂热滤镜确实淡了几分，更多了些实实在在的老父亲担忧。
他下了朝就守在家里，亲自盯着丫鬟煎药，喂药时也极尽耐心，不再念叨什么“我儿流血不流泪”，而是实打实地心疼。
这日，苏清和的病总算好利索了，精神头也回来了。柳氏见她实在憋得慌，又瞧着外面风小了，太阳也偏西了，这才允了她到廊下透透气，但严令不许靠近水缸半步。
苏清和如同出了笼的小鸟，兴奋地在廊下跑来跑去，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那股子欢快劲儿感染了所有人。绒球摇着尾巴跟在她脚边，时不时被她抱住狗头揉搓一番。
苏砚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女儿恢复活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少了几分之前的“深邃”，多了些纯粹的欣慰。
苏清珩也松了口气，悄悄将那小本子藏得更深了些，决定近期不再做“观察记录”，免得惹母亲生气。
然而，有些印记，不是想抹就能立刻抹去的。
苏清和跑累了，蹲在墙角，对一队正在搬运饭粒的蚂蚁产生了浓厚兴趣。她伸出小手指，好奇地想去戳那只领头的、格外的蚂蚁。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蜻蜓，低低地从她眼前掠过，翅膀几乎扫到她的鼻尖。
苏清和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动作极快地一偏头，同时小手猛地向上一挥！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本能的警觉和防御性！
若是往常，苏砚定然要在心里喝一声彩：“好快的反应！临危不乱！”
但此刻，他心中只是微微一动，随即失笑摇头，暗自告诫自己：想多了，孩子只是被吓到了而己，寻常反应，寻常反应。
那蜻蜓飞走了。苏清和的注意力回到蚂蚁身上，继续她的“研究”，用小树枝拨弄着蚁群，看它们慌乱地绕行。
苏砚看着女儿那专注的侧脸，阳光给她茸茸的鬓角镀上一层浅金，神情天真懵懂。他忽然觉得，就这样，看着她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长大，识字读书，将来觅个良人，相夫教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那些“武神转世”、“天命所归”的念头，在女儿真实的病痛和眼前这再寻常不过的童趣面前，显得那么虚无缥缈，甚至有些可笑。
他端起旁边的凉茶喝了一口，心中一片宁和。
“爹爹！”苏清和忽然抬起头，举着手里的小树枝，上面沾着几只晕头转向的蚂蚁，献宝似的跑到他面前，“……虫虫！”
苏砚放下茶杯，笑着接过那根树枝，温和地说：“嗯，是蚂蚁，它们在忙呢，清和不要打扰它们，好不好？”
语气是商量的，带着宠溺，却没有了从前那种试图从每个细节里挖掘“深意”的急切。
苏清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开去追绒球了。
苏清珩在一旁看着父亲与妹妹这平淡温馨的互动，心中也渐渐释然。或许，真的是他们之前想岔了。妹妹就是妹妹，活泼可爱，有点小调皮，这就够了。
夕阳西下，将庭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
柳氏出来叫父女三人用晚膳，看到丈夫抱着女儿，正指着天边的晚霞低声说着什么，女儿咯咯笑着，丈夫脸上也是久违的轻松笑容。她心中一动，连日来的担忧和怒气总算消散了大半。
晚膳时，苏清和因为病好了，胃口大开，自己拿着小勺子，吃得满脸饭粒。苏砚不再说什么“粮草补给”，只是细心地帮她擦脸，夹她爱吃的菜。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家庭的平淡温馨弥漫开来。
夜里，苏砚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妻子均匀的呼吸，想着女儿白日里鲜活的小脸，心中一片安宁。
他决定，从明天起，不再去刻意观察，不再去过度解读。就让清和，做个普通的孩子吧。
然而，就在他即将沉入睡梦之时，隔壁女儿房里，隐约传来一阵极其短促、模糊的呓语，似乎是什么“……列阵……冲……”
声音很轻，很快就被翻身的声音盖过。
苏砚的睡眠朦胧，听得不真切，只当是自己幻听，或者女儿又在做稀奇古怪的梦了。他翻了个身，并未深想，很快便睡着了。
月光静静地洒满庭院。
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就像潜藏在意识深处的种子，即便主人有意忽视，也未必不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悄然萌发。
苏清和的“普通”人生，似乎迎来了一丝曙光。但这曙光的背后，那被暂时压抑的“不凡”阴影，是否真的会就此消散？
恐怕，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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