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日头就一日长过一日,晒得人懒洋洋的。尚书府庭院里的那几株西府海棠爆出了满树花苞,嫩的,瞧着就喜兴。
两岁多的苏清和,像棵吸足了雨水的小苗,眼见着抽条,说话不仅利索,还开始有了自己的一套“道理”,时常把她爹和她哥绕得晕头转向,偏那两位还甘之如饴,总能从中“悟”出点新东西。
这日用过早饭,苏清和看中了柳氏妆台上一个新得的螺钿匣子,黑漆底子上嵌着五彩贝母,拼出喜鹊登梅的图案,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娘!这个!好看!清和玩玩!”小丫头扒着妆台,踮着脚去够。
柳氏正在对镜簪花,闻言回头,笑道:“这可不能给你玩,仔细碰坏了,这是你外祖母才给的。”
苏清和不依,抱着柳氏的腿开始耍赖:“就玩玩!一下下!清和轻轻!不坏!”
柳氏被她磨得没法,只好将匣子递给她,再三叮嘱:“只许看,不许摔,不许拆,听见没?”
“嗯嗯!”苏清和答应得飞快,抱着匣子跑到窗下的亮堂处,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开始“研究”。
苏砚端着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走进来,瞧见女儿捧着那精美的螺钿匣子,小心翼翼用手指触摸上面的贝母花纹,小眉头微微蹙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放轻脚步,走到长子身边,低语:“珩儿,你看清和。”
苏清珩立刻放下手中的书,目光灼灼地望过去。
“寻常孩童见此华丽之物,多是摇晃摔打,或试图开启。”苏砚抿了口茶,缓缓道,“然清和却只是静观,以指探其纹路,似在……揣摩其构造,鉴赏其工艺?此等定力与专注,非同一般啊。”
苏清珩连连点头,迅速掏出小本本:“父亲明鉴。妹妹此举,看似玩赏,实则是探究器物之‘理’,观察其‘形’,触摸其‘质’。格物致知,始于微末。此等心性,于匠造、乃至军械改良,或有大用。”
父子二人相视点头,都觉得又发现了女儿(妹妹)一项了不起的潜质。
苏清和摸索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匣子虽然好看,却打不开,也无甚声响,有些无趣了。她放下螺钿匣子,目光在屋内逡巡,最终落在了墙角那架紫檀木座的西洋自鸣钟上。那钟每隔一刻钟便会“铛”地响一声,钟摆来回摇晃,她早就觉得有趣。
她爬起来,跑到钟前,仰着小脑袋看那晃动的钟摆,看了一会儿,开始学着钟摆的样子,左右摇晃自己的身体,嘴里还给自己配音:“嘀嗒……嘀嗒……”
苏砚看着女儿这自得其乐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对长子道:“瞧,触类旁通,模仿其‘动’。孩童模仿乃是天性,然清和所模仿之物,却非花鸟虫鱼,而是这精密机械之规律运动,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苏清珩深以为然,笔下不停:“妹观察自鸣钟之规律运动,并以身模仿,似在体悟其中‘节奏’与‘恒常’之道。此等对‘律’的感知,于排兵布阵、把握战机,至关重要!”
柳氏梳妆完毕,走过来正听到这后半句,忍不住扶额:“我的老天爷,她那就是学着钟摆晃着玩!到你们嘴里,怎么就又成了排兵布阵了?”
苏砚呵呵一笑,不与夫人争辩。
这时,自鸣钟“铛”地一声脆响,报时了。苏清和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小屁股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地毯上。她愣了一秒,非但没哭,反而指着自鸣钟,对爹娘和哥哥宣布:“它吓我!坏了!要打!”
柳氏连忙上前把她抱起来:“不打不打,它是告诉你时辰到了,不是故意吓你。”
苏清和将信将疑,但还是气鼓鼓地瞪着自鸣钟。
苏清珩在一旁看得分明,低声道:“父亲,妹妹遭‘突袭’(钟声),虽惊不乱,迅速判定‘敌友’(认为钟坏了),并立即提出应对方案(要打)。此等遇事冷静、快速决断之能……”
苏砚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微微摇头,示意他看。
只见柳氏耐心哄着女儿,解释钟声的作用。苏清和听着娘亲温柔的话语,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又好奇地看了看自鸣钟,小声问:“……它……说话?”
“对呀,”柳氏笑道,“它在告诉我们,又过了一刻钟啦。”
苏清和似懂非懂,但不再喊着要“打”了。
苏砚这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赞许:“遇惊变而不慌,是为勇;能听人言而明理,是为智;辨明情况后即消弭敌意,是为仁。清和此举,勇、智、仁三者兼具矣。”
苏清珩恍然大悟,满脸钦佩:“父亲剖析入微,儿子受教!妹妹确非常人!”
柳氏:“……”她觉得跟这父子俩己经无法用语言沟通了。
午后,苏清和睡醒,精神头十足。她看到苏清珩在院中石桌上铺开纸笔,似乎在临帖,便凑了过去。
“哥哥,写写?”她扒着桌沿。
苏清珩见妹妹有兴趣,便笑着将她抱到膝上,握住她的小手,蘸了清水,在石桌上写了个简单的“一”字。
“这是一。”苏清珩耐心教着。
苏清和看着水痕慢慢消失,觉得有趣,自己抢过笔,在石桌上胡乱画了起来,留下几道歪歪扭扭、毫无章法的水印。
苏清珩也不恼,由着她画。
苏清和画了一会儿,忽然指着自己画出的杂乱线条,抬头对哥哥说:“……清和的……河!”
苏清珩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看向父亲,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苏砚不知何时也己站在一旁,他看着石桌上那即将干涸、毫无规则的水痕,再想想女儿之前看舆图时说的“河”,心中巨震!
“父亲!”苏清珩声音发颤,“妹妹她……她竟己开始尝试……绘制舆图?!虽笔法稚嫩,然其意己存!这……这……”
苏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莫要惊扰她。此乃天授,强求不得,顺势而为即可。”
于是,父子二人便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苏清和用清水在石桌上“绘制”着她想象中的“万里江河”,神情肃穆得如同在观摩什么神圣的仪式。
玩够了“画河”,苏清和跳下哥哥的膝盖,又跑去追蝴蝶了。
苏清珩激动地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苏砚则捻须沉吟,觉得或许可以给女儿寻些更易于掌握的……沙盘?或者,找些颜色不同的石子,让她“排兵布阵”?
夕阳西下,将庭院染成温暖的橘色。苏清和玩得满头大汗,被柳氏捉去洗澡。
晚膳时,她自己拿着小勺子,吃得格外香甜。
苏砚看着女儿,心中充满了老父亲的满足与骄傲。他的清和,或许不懂什么兵法韬略,但她那份对世界的好奇,那份独特的观察角度,以及那份被他和长子“精心”解读出来的“不凡”,都让他觉得,日子这般过着,甚好。
夜色渐浓,苏清和抱着她的小枕头,听着娘亲轻柔的摇篮曲,沉沉睡去。窗外,新月如钩,繁星点点。
苏砚站在廊下,望着无垠的夜空,心中一片宁静与开阔。
他的“武神”女儿,正以她自己的方式,悄然成长。而他,只需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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