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夏浅，庭院里的石榴花燃起了一簇簇火红。两岁多的苏清和，像只不知疲倦的雀儿，整日在府里扑腾。
许是前几日玩疯了，贪凉多吃了半碗冰酪，又或是夜里踢了被子，这天清晨，她破天荒地没有早早醒来，而是蔫蔫地躺在小床上，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鼻息也有些粗重。
柳氏最先察觉不对，伸手一探女儿额头，滚烫！心里顿时一紧，连忙唤道：“清和？清和？哪里不舒服？”
苏清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日晶亮的眸子此刻水汪汪的，带着几分茫然和委屈，小声哼唧：“娘……头疼……难受……”
柳氏的心立刻揪了起来，一边吩咐丫鬟快去请大夫，一边将女儿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安抚。
苏砚刚下朝回来，官帽还没摘，就听说了女儿生病的消息，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一进内室，看到女儿病恹恹地缩在妻子怀里，小脸烧得通红，全无平日生龙活虎的模样，他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早上不还好好的？”苏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是昨夜着了凉，有些发热。”柳氏忧心忡忡，“己经去请大夫了。”
苏砚上前，俯身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那烫手的温度让他眉头紧锁。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女儿露在被子外的小手，那只平日里挥舞木刀、有力又灵活的小手，此刻软绵绵的，有些发烫。
“清和，爹爹在这儿。”苏砚的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苏清和微微睁开眼，看到爹爹，扁了扁嘴，带着哭腔哼道：“爹爹……冷……”
明明额头发烫，却觉得冷，这是发热的典型症状。苏砚连忙帮她掖好被角，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苏清珩也闻讯赶来，站在门口，看着妹妹病弱的模样，脸色发白，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许久未动的小册子，指节都有些泛白。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怕打扰妹妹休息，最终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很快，常来府上请脉的王太医被请了来。一番望闻问切后，王太医捻须道：“尚书大人，夫人，不必过于忧心。小姐这是外感风寒，内有积食，邪热郁于肌表，故而发热、头痛。待老夫开一剂疏风散寒、消食导滞的方子，好生调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柳氏连声道谢，仔细记下医嘱。
苏砚却盯着王太医，追问了一句：“王太医，小女这脉象……可有何……异常之处？”他终究还是没忍住，那点关于“武神体质”的念头，在女儿生病时又冒了出来。
王太医被问得一愣，失笑道：“苏大人说笑了，小姐脉象浮紧，正是风寒外束之象，并无其他异常。孩童体质娇弱，偶感风寒实属寻常，精心照料即可。”
苏砚闻言，面上微赧，知道自己又问了个傻问题，连忙道谢送客。
药很快煎好送了来。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味。柳氏端着药碗，柔声哄着：“清和乖，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苏清和闻着那苦味，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不喝！苦！清和不喝！”
柳氏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张嘴，最后干脆闭紧眼睛，耍起赖来。
苏砚看得心急，上前接过药碗，尝试着哄道：“清和，良药苦口，喝了病才能好。你看爹爹，”他做出一个喝药的动作，“啊——一口就喝完了，一点都不苦。”
苏清和偷偷睁开一只眼，看到爹爹夸张的表情，似乎有些动摇，但小嘴依旧抿得紧紧的。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苏清珩忽然走上前，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颗蜜渍的梅子。他拿起一颗，在妹妹眼前晃了晃，声音温和：“妹妹，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梅子。你喝一口药，哥哥就给你一颗梅子，好不好？”
香甜的梅子气息似乎驱散了一些药味的苦涩。苏清和看看哥哥手里的梅子，又看看爹爹端着的药碗，小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最终，对甜食的渴望战胜了对苦药的恐惧，她小小声地说：“……就……就一口……”
“好，就一口。”苏清珩立刻答应。
柳氏趁机舀了一小勺药，小心地喂进女儿嘴里。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苏清和的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眼看就要哭出来，苏清珩眼明手快地将一颗梅子塞进了她嘴里。
甜滋滋的滋味压下了苦涩，苏清和含着梅子，委委屈屈地嚼着，总算没有把药吐出来。
就这样，一勺药，一颗梅子，艰难地将一小碗药喂完了。
看着女儿吃完药，含着梅子重新躺下，苏砚和苏清珩都松了口气。
苏清珩看着妹妹乖巧（被梅子收买）喝药的模样，忽然低声对父亲道：“父亲，妹妹虽病中不适，却能听从劝导，以利（梅子）驱弊（苦药），懂得权衡，顾全大局（治病）。这份心志，非常儿能及。”
苏砚看着长子那认真的神色，再想想女儿刚才那“等价交换”的喝药过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揉了揉额角，无奈道：“……先让她好生休息吧。”
喝了药，苏清和又昏昏沉沉地睡去。柳氏一首守在床边，不时用温水浸湿的软布给她擦拭额头和手心降温。
苏砚也无心处理公务，就在外间坐着，听着内室的动静。
到了午后，药力发作，苏清和开始微微发汗，体温似乎降下去了一些。她睡得不安稳，时而蹙眉，时而含糊地呓语。
“……不打……疼……”她小声嘟囔着，像是在梦里跟谁求饶。
柳氏听得心疼，轻轻拍着她。
外间的苏砚却竖起了耳朵。不打？疼？这是在梦到什么？与人交手？受伤了？
过了一会儿，苏清和又翻了个身，喃喃道：“……糕糕……我的……”
苏砚：“……”好吧，这个梦比较实在。
苏清珩则在一旁悄声道：“父亲，妹妹梦呓之中，仍念及‘疼’与‘食’，可见其意识深处，对伤痛与补给最为敏锐，此乃……生存本能之体现？”
苏砚看了儿子一眼，觉得他这解读实在有些牵强，但看着儿子那笃定的眼神，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到了傍晚，苏清和的烧退了大半，人也精神了些。她醒来后，看着守在床边的爹娘和哥哥，眨了眨眼，小声说：“清和……饿……”
柳氏大喜，连忙让厨房熬了清淡的米粥来。
苏清和自己捧着小米粥，小口小口地喝着，虽然胃口还不是很好，但总算肯吃东西了。
苏砚看着女儿喝粥的样子，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他忽然觉得，什么武神转世，什么天赋异禀，在女儿的健康平安面前，都不重要了。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还有些汗湿的额发，柔声道：“慢点喝，小心烫。”
苏清和抬起头，对着爹爹露出了病后第一个虚弱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是夜，苏清和的体温恢复了正常，睡得也安稳了许多。
柳氏累了一天，早己歇下。
苏砚和苏清珩站在女儿床前，看着月光下她恬静的睡颜。
“父亲，”苏清珩低声道，“今日妹妹病中，虽显脆弱，然其心志坚韧，能忍苦服药，懂得趋利避害，实非常人。”
苏砚沉默片刻，缓缓道：“珩儿，为父今日方知，无论清和有何等‘不凡’，她首先是我的女儿，你的妹妹。会病，会痛，需要人照顾。往后……我们多看顾些，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测，暂且放下吧。”
苏清珩怔了怔，看着父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沉静的面容，又看了看床上呼吸均匀的妹妹，最终点了点头：“儿子明白了。”
或许，守护这份平凡的安康，远比追寻那些惊世骇俗的“真相”，更为重要。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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