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和抱着那张快比她人还高的经络图，吭哧吭哧地想把它挂到墙上，小短腿踮得发酸，那架势比她指挥“千军万马”还费劲。
苏砚看着女儿那笨拙又执拗的模样，方才与张院判交谈时的那份郑重其事，瞬间被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奈取代。他摇摇头，上前两步，伸手轻松地将图卷接过，展平，挂在了她指定的一面空墙上。
“谢谢爹爹！”苏清和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随即目光就被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注吸引了过去，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点在一个标注着“合谷”的穴位上，嘴里还念念有词。
苏砚看着女儿瞬间投入的专注侧脸，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父爱如山”，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离开了暖香坞。罢了，由她去吧。
有了张院判的“官方认证”和苏砚的默许，苏清和在尚书府的“研究”更加名正言顺。那口樟木箱子里的医书，尤其是那张经络图，成了她的新宠。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沙盘推演和“军事演习”，开始拉着春桃、夏荷，甚至偶尔路过的苏清曜和韩凛，在她身上或者他们自己身上比划着认穴位。
“这里，手三里，按对了胳膊会酸麻……”
“足三里在这里，听说多按能长个子！”
“七哥你别动！让我看看风池穴在哪儿……”
苏清曜被妹妹按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反抗，只能苦着脸向韩凛求救。韩凛则是一脸严肃，认真记忆，仿佛在聆听将军的作战指令。
暖香坞里，时常回荡着苏清曜的哀嚎和苏清和一本正经的“医学讲解”，间或夹杂着春桃、夏荷好奇的询问。这景象，比起之前的“喊打喊杀”，倒是显得……文静了不少？苏砚偶尔路过听见，紧绷的嘴角甚至会微微松动一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苏清和“梦中受艺”、“颇具医道天赋”的名声，随着张院判有意无意的提及，以及尚书府下人们私底下的议论，如同长了翅膀般，悄然在京城某些圈子里流传开来。起初只当是趣闻轶事，一笑了之。但结合她之前“单骑”闯国公府、马场救人的事迹，这“苏尚书家有个不凡幺女”的印象，便在一些人心中悄然扎根。
这日，苏砚奉召入宫议事。
御书房内，年轻的帝王处理完几件紧急政务，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下首的苏砚身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笑道：“苏爱卿，朕听闻，你家那位千金，近来颇有些趣闻啊？”
苏砚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陛下谬赞，小女顽劣，不过是一些孩童胡闹之举，当不得真。”
“哦？”皇帝挑了挑眉，他年纪虽轻，但能在先帝诸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心思岂是简单？他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慢条斯理道，“胡闹？朕怎么听说，她不仅胆识过人，还敢去拍程老将军的门？前些日子，似乎还帮着太医院张院判，参详过药方？”
苏砚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对这些闺阁琐事如此清楚？是张院判禀报，还是……另有耳目？他不敢深思，只能更加谦卑地回道：“陛下明鉴，皆是机缘巧合，小女年幼无知，侥幸得程将军与张院判宽容，实乃臣管教无方之过。”
皇帝看着苏砚那谨小慎微、恨不得把女儿藏起来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他放下茶盏，语气缓和了些：“爱卿不必紧张。朕并无怪罪之意。只是觉得，若真如传闻所言，令嫒天资聪颖，异于常儿，倒是我大周之福，亦是趣事一桩。”
他顿了顿，似是随意，又似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说起来，宫中皇子公主们，整日拘泥于规矩，少有这般鲜活气。若有机会，朕倒想见见这位‘小神医’、‘小将军’，看看是何等玲珑人物。”
轰——！
苏砚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陛下……想见清和？
这意味着什么？是天大的荣耀，还是……未知的风险？
君心难测！清和那般跳脱不羁的性子，万一在御前失仪，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女儿被陛下注意到，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无数个念头瞬间涌入苏砚脑海，让他脸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地回道：“陛下厚爱，臣……臣与小女，感激涕零。只是小女年纪尚小，顽劣不堪，恐冲撞圣驾……”
“诶，”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爱卿过虑了。不过是孩童罢了，朕还能与她计较不成？此事不急，日后再说。”
皇帝说得轻描淡写，但苏砚知道，这话既然出了口，便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他魂不守舍地出了宫，回到尚书府，连官服都忘了换，便径首去了书房，将自己关了起来。
柳氏察觉丈夫神色不对，前来询问，苏砚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他需要时间消化这巨大的冲击，需要思考对策。
然而，宫中的消息，向来传得飞快。
不过半日功夫，镇国公程霸天就知道了皇帝对苏家小丫头感兴趣的消息。
“什么？陛下想见那丫头？”程霸天正在擦拭他的佩刀，闻言动作一顿，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放下刀，在厅中踱了两步，虎目中精光闪烁。
他虽是个粗人，但在朝堂沉浮几十年，政治嗅觉并不迟钝。陛下年轻，登基不久，正是锐意进取之时，对新鲜事物抱有好奇。苏家那小丫头，行事风格与寻常闺秀截然不同，会引起陛下注意，并不完全意外。
但……福兮祸所伏。
程霸天想到朝中那些惯会揣摩上意、见风使舵的官员，想到可能随之而来的关注、议论，甚至是嫉妒和暗箭。那丫头再特别，也只是个孩子，如何能应对这些？
他沉吟片刻，忽然对亲兵下令：“去，把老子那套收着的、前朝那个叫什么……《山海异物志》的孤本找出来！还有，上次边境送来的那几块会发亮的萤石，一并找出来！”
亲兵领命而去。程霸天摸着下巴，哼了一声：“苏明允那个榆木脑袋，指望他护周全？还得老子来！”
他打算给苏清和送点“好玩”又“稀奇”的东西，万一真被召见，也能多点谈资，转移下注意力，别光盯着那点“医术”和“兵事”惹人忌讳。
而暖香坞里，苏清和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对着一本《金疮急救概要》皱眉，上面记载的止血法子在她看来实在有些落后。她正琢磨着能不能结合现代知识，弄出点更有效的伤药或者包扎方法。
韩凛安静地在一旁帮她整理药材——大多是她在花园里自己发现或让下人寻来的花花草草。
“小姐，这白茅根真的能止血吗？”韩凛拿起一根洗净的草根，好奇地问。
“嗯，捣碎了外敷，有点用，但效果慢。”苏清和头也不抬，“要是能提纯一下就好了……”她无意识地嘟囔着超越时代的名词。
韩凛似懂非懂，却认真地记下了“提纯”这个词。
苏清曜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带来一个消息：“小妹！听说城外玉泉观后山发现了一窝罕见的白狐！可漂亮了！好多人都跑去看呢！咱们也去吧？”
苏清和从医书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白狐？野外侦察？听起来比闷在屋里有意思。
她刚要答应，却见春桃急匆匆进来，面色有些紧张：“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苏清和一愣，她爹很少在她“研究”的时候打扰她。她放下书，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小裙子，深吸一口气，朝着书房走去。
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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