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夫人从尚书府回来时，脸上的愁云早己散了大半，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笑意。
一进正房，就见她的夫君，官拜御史大夫的柳老大人，正歪在榻上，手里捧着本《太医局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旁边小几上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汤药。
见老妻回来，柳老大人立刻放下书，带着点心虚和讨好问道：“夫人回来了？西丫头……咳，砚哥儿媳妇一切都好？”
他前几日就是因为和老友相聚，多喝了几杯陈年花雕，才惹得脾胃不适，被老妻念叨了好几天，此刻自然格外殷勤。
柳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托您的福，还没被气出个好歹来！”
话是这么说，但她语气却并不如何严厉，走过去自然地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眼那碗药：“药喝了没？”
“还没，太烫，晾晾。”柳老大人觑着夫人脸色，小心问道，“夫人今日瞧着……心情似是不错？”他还以为少不得又要挨一顿数落。
提到这个，柳老夫人脸上顿时又漾开了笑纹，在榻边坐下，道：“是不错。咱们那未出世的外孙女儿，真是个宝贝疙瘩！”
“哦？”柳老大人来了兴趣，“怎么说？砚哥儿来信了？诊出是女孩儿了？”他记得女儿这一胎还未明确说是男是女。
“那倒没有，是我觉着！”柳老夫人笑着拍了他一下，随即绘声绘色地将今日在尚书府的经历讲了一遍，“你是不晓得，起初我因着你这事，心里正不痛快，强打着精神去的。西丫头一眼就看出来了，追着问我……”
她说到女儿担心自己，语气软了些，又接着道：“……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话还没说完呢，她肚子里那孩子，就动了一下！像是知道我难受似的！”
柳老大人听得捋须点头：“胎动嘛，常有事。”
“你听我说完呀！”柳老夫人嗔道，“后头才神呢！西丫头说孩儿是见外祖母来了高兴，那孩子就跟听得懂似的，立刻又动了一下，正好在我手边上！”
她比划着，眼睛发亮：“等我把手放上去，哎哟，那孩子动的……轻轻的，软软的，一点都不闹人，就像……就像知道我不开心，用小胳膊小腿儿蹭蹭我，哄我似的！一下子就把我心里那点郁气给蹭没了！西丫头都说，这孩子今日格外乖巧懂事！”
柳老大人听得啧啧称奇：“竟有这般巧事？”
“什么巧事！我看就是咱们外孙女儿灵性！贴心！”柳老夫人笃定道，脸上满是骄傲，“到底是咱们柳家的血脉，又生在苏家那样知书识礼的人家，还没出世呢，就这般孝顺懂事！可比她那个就知道气外祖母的外祖父强多了！”
柳老大人被挤兑了也不恼，反而被老妻说得心痒难耐，抚着胡子沉吟道：“照你这般说……这孩儿莫非真能感知大人情绪，还能以此回应？这倒是奇哉……”
御史大夫的职业病有点上头，他开始下意识地分析：“胎动乃常情，然动之有时，动之有度，动之应景……这便非寻常了。如同查案，线索巧合一二尚可说，若环环相扣，便非巧合，恐有其内在之理……”
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莫非这腹中胎儿，灵识早开竟至于斯？还是母女连心，外祖母至亲，气血感应尤为敏锐？”
柳老夫人听他一番之乎者也的分析，哭笑不得：“行了行了，跟你那查案似的！哪就有那么多道理？我就是觉得孩子跟我亲，心疼我！你这老骨头赶紧把药喝了是正经！以后也不许再贪杯，免得下次外孙女儿嫌你一身酒气，不乐意搭理你！”
“好好好，喝药喝药。”柳老大人笑着端起温凉的药碗，一口气喝了，被苦得龇牙咧嘴，心里却还琢磨着这事。
晚间用饭时，老两口对着几样清淡小菜，柳老夫人又忍不住提起来：“等这孩子出生了，定要常抱来咱们家玩。我瞧着她啊，准是个又聪明又贴心的，说不定比策哥儿小时候还机灵。”
柳老大人夹了一筷子笋丝，点头道：“若真如你所说，能察言观色，体恤长辈，确是早慧之兆。苏砚学问好，西丫头性子柔韧，这孩子将来无论男女，好生教导，前程必当不凡。”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带点戏谑地笑道：“说不定将来还能接她外公我的班，做个铁面御史呢！瞧这洞察人心、安抚情绪的能耐，天生就是块当言官的材料！”
柳老夫人“噗嗤”笑出声：“快别胡说！女孩子家家的，做什么御史！咱们家有一个整天吹胡子瞪眼睛挑人毛病的就够啦！我只盼着她平安喜乐就好。”
话虽如此，老两口对那个尚未谋面的外孙女儿，己是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和喜爱。柳老大人因贪杯惹出的那点小风波，也早在这温馨的期待中烟消云散了。
而尚书府肚子里，刚刚完成一次“跨代情绪安抚”任务的苏禾，正沉浸在“任务成功”的满足感中，丝毫不知自己在外祖父那里，己经初步获得了“具有杰出御史潜质”的高度评价。
她只是觉得，偶尔用这种方式“活动”一下，既能维持人设，又能促进家庭和谐，挺好。
至于将来是当淑女还是当“御史”，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还是继续她的“潜伏大业”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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