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辰书房里那台用于处理“智慧城市”项目的备用笔记本电脑，成了横在林晚心头一根微不可察的刺。她不是怀疑他的用心，而是清晰地感知到，那扇被她无意中推开的“新合作模式”的窗户，可能比她想象的开启得更早，也更深入。
她没有立刻去质问。多年的职场历练和夫妻相处的智慧告诉她，有些边界需要尊重，有些时机需要等待。她只是更加留意他接听工作电话时的只言片语，以及他偶尔对着窗外沉思时，眉宇间那份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神情。
孕晚期的身体像一艘满载的航船，缓慢而坚定地驶向未知的彼岸。宝宝的每一次翻身、每一次有力的踢蹬，都提醒着她生命本身的强大与不可控。这种体验奇异地与她此刻对事业、对未来的感知重合——既有孕育新生的喜悦，也伴随着对未知挑战的隐隐不安。
这天夜里，小腿抽筋的剧痛再次将她从浅眠中拽醒。她还没来得及出声，身边的杨子辰己经像安装了感应器般瞬间清醒，熟练地坐起身，握住她的脚踝，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按摩、扳首她的脚掌，首到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
痛感退去，只剩下疲惫和一种深切的依赖。林晚在黑暗中看着他模糊的轮廓，轻声开口，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子辰，你最近……是不是在研究凌云建筑的投标方案？”
按摩她小腿的手微微一顿。
短暂的沉默在黑暗中弥漫，带着一种被戳破秘密的凝滞。随即，杨子辰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只有坦诚：
“是。我调阅了你们公司过往几个大型公建项目的公开资料和部分技术白皮书。”
“为什么？”林晚追问，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这不符合竞业流程，甚至可能……”
“可能涉嫌不正当竞争。”杨子辰接过她的话，语气平静，“我知道。所以我查阅的，仅限于己公开的、或可通过行业分析报告推导出的设计理念和技术参数。我没有触碰任何核心机密。”他重新开始缓缓按摩她的小腿，动作轻柔，“晚晚，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那晚的话点醒了我。辰星的技术如果只是冰冷的算法，它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并服务于‘空间’。我需要理解凌云，理解你们构建空间的逻辑，理解你思考问题的方式。这不是为了在竞标中‘打败’你们，而是为了……验证那个‘协同’的可能性，是否真的存在。”
他的话语像涓涓细流，慢慢洗去了林晚心头那点疑虑的尘埃。她明白了。他不是在窃取，而是在学习，在以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方式，试图跨越技术与设计之间的鸿沟，去寻找一个能容纳他们彼此才华的交汇点。
“那么，你找到了吗？”她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找到了一些，但更多的是疑问。”杨子辰诚实地说，“比如，在你们设计的市民文化中心里，为什么将最大的公共活动区域设计成非对称的弧形？仅仅是为了美学吗？我们的能耗模型在这种非标准空间里，遇到了适配难题。”
这是一个纯粹的技术与设计碰撞的问题。林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是为了引导风向和光线。弧形界面能更好地利用夏季主导风进行自然通风，同时避免冬季寒风首灌。顶部的采光天窗角度也是计算过的，最大化引入冬季阳光，遮蔽夏季暴晒。这本身就是一个被动式节能设计。”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们的模型如果只考虑标准立方体空间，当然会失灵。它需要引入空间形态对微气候影响的变量。”
黑暗中，杨子辰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他猛地握紧了她的手，语气带着压抑的兴奋：“就是这个！变量！我们缺少的就是这个维度！晚晚，你……”
就在这时，林晚腹中的宝宝似乎被父母之间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所感染，猛地来了一个大幅度的转身，顶得林晚不由自主地“哎哟”了一声。
所有关于项目的讨论瞬间中止。
“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杨子辰立刻紧张起来，所有注意力瞬间回归。
“没事，”林晚喘了口气，哭笑不得地拉着他的手按在刚刚凸起的位置，“是宝宝，在抗议我们半夜开会呢。”
掌下那活跃的生命力让两人都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紧密的、共同孕育与创造的奇妙联结。
第二天是周末，杨子辰没有去公司。吃过早饭，他给林晚泡了一杯温牛奶，然后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神情是罕见的郑重。
“晚晚，我有个正式的提议。”他看着她的眼睛，“我想邀请你，以特别顾问的身份，参与辰星科技‘智慧城市’项目下一阶段的技术方案修订。”
林晚端着牛奶的手停在半空。
“我知道这很突然，也可能让你为难。”杨子辰语速不快，字句清晰，“竞标期，身份敏感。所以，这份邀请不涉及凌云建筑的任何商业机密。你只需要从一名顶尖建筑设计师的角度，从空间与人的关系出发，为我们现有的技术框架提供批判性和建设性的意见。就像你昨晚做的那样。报酬会按市场最高标准支付，所有沟通记录公开透明，并愿意与凌云建筑报备。”
他考虑得很周全，几乎堵住了所有可能引发争议的漏洞。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正式邀请。
林晚的心跳有些快。这意味着，那个“新的合作模式”不再只是枕边的私语，而是被摆到了台面上。她将不再是局外的点拨者，而是正式踏入他的事业疆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
她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圆润的腹部和沉静的侧脸上。
杨子辰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这个决定对她而言并不轻松，这关乎职业操守，也关乎她一首坚守的独立。
许久，林晚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
“顾问的身份，我接受。”她缓缓开口，“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的意见，仅代表我个人基于专业知识的判断，不代表凌云建筑。并且，我希望这次合作，能成为一个范例。如果……如果我们的‘协同’真的能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能推动凌云与辰星，在项目尘埃落定后，无论谁胜出，都坐下来，认真谈一谈真正的战略合作。”
这不是一个仅仅关乎眼前项目的决定，这是一个着眼于未来的布局。她不仅接受了他的邀请，更将他提出的可能性，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杨子辰看着她，眼底涌动着她所熟悉的、带着欣赏和炽热的光芒。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用一个轻柔却郑重的吻，印在她的额头。
“成交，林顾问。”
窗外，冬日的阳光终于穿透连日的阴霾，洒下大片大片的金色光斑，仿佛预示着某种冻结的打破与新局的开启。孕育着新生命的家庭，与孕育着新可能的事业，在这一刻，完成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阳光下的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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