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建清了清嗓子，念得格外慢：“……明光铠三副（完好两副，一副缺下摆甲片），皮甲三十套（皆完好），横刀十二把（昨夜清点十一把，今晨缺一把）……”
话没说完，孙老三就炸了。他穿着那套仅存的完好明光铠，甲片碰撞得“哐当”响，一把揪住旁边王三的衣领：“缺的甲片呢？昨夜就你和周老憨守夜！是不是你偷了去换回鹘人的马奶酒？”
王三的脸瞬间白成陶土，手不自觉地往腰间摸——那里藏着用破布裹着的半片甲片和一小截横刀刀鞘，是他昨晚趁周老憨打盹时，用碎瓷片撬下来的。他想狡辩，却被李太平递过来的“证据”堵了嘴：李太平弯腰捡起脚边那半片甲片，用螺纹钢的尖端挑着，甲片内侧的编号“丙字十七”清晰可见，正好能和那副缺片的明光铠对上。
“王三，这甲片上的撬痕，是你那把碎瓷片弄的吧？”李太平的目光扫过王三裤脚沾着的瓷屑，那是昨夜撬甲片时蹭上的，没来得及拍掉。周围的青壮们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骂着，有人己经攥紧了手里的柴刀——驿城就这点家当，谁都知道甲胄是保命的东西，偷甲片就是断大家的活路。
周老憨见势不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往王三那边指：“是他逼我的！他说要是我不帮他望风，就把我女儿卖给回鹘人当奴隶！”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收了王三半块胡饼，也确实知情不报，此刻把锅全甩给王三，只求自保。
李太平没接周老憨的话，反而转头看向人群外围的吴六——那汉子正往柴房的方向挪，手里攥着个羊皮袋，袋口露着半截突厥语写的纸条。李太平早从海天鹰的探报里知道，吴六和颉利发的营里有勾结，昨晚清点时故意把那把缺了的横刀放在吴六值夜的哨塔附近，就是引他上钩。
“吴六，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李太平的声音突然提高，目光像钩子一样锁在吴六身上。吴六手一抖，羊皮袋掉在地上，纸条飘了出来，上面“甲库位置”“守夜班次”几个突厥字格外扎眼。孙老三眼疾手快，冲过去捡起纸条，递给崔子建——崔子建懂点突厥文，念出来时，青壮们的愤怒彻底爆发了。
“原来是你通敌！”一个叫李狗剩的青壮举着柴刀就冲上来，“我哥就是被回鹘人杀的，你居然帮他们！”
吴六梗着脖子，还想硬撑：“李太平，你别血口喷人！这纸条是捡的！”
“捡的？”李太平冷笑一声，转头对孙老三说，“孙哥，你还记得去年吐蕃人屠驿时，咱们定的规矩不？”
孙老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规矩是李太平去年“提”的，其实是借了老驿卒的口：通敌者、私藏军器者，按安西旧例，“众议处置”。这“众议处置”看着是公断，其实就是把杀人的权力交给青壮们，李太平只需要做那个“点头的人”。
“按规矩来！”孙老三举起横刀，声音震得人耳朵疼，“通敌的、偷甲片的、知情不报的，都该杀！”
青壮们跟着喊，有人己经把王三、周老憨、吴六捆了起来。王三哭得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喊着“太平哥饶命”；周老憨瘫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我错了”；只有吴六还嘴硬，骂着“李太平你不得好死”。
李太平站在土坯墙上，看着下面群情激愤的青壮，手里的螺纹钢轻轻敲着墙砖，没说“杀”，也没说“不杀”，只等孙老三来问。果然，孙老三抬头看向他：“太平哥，这三个东西怎么处置？”
“按规矩。”李太平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两个字像道令旗，孙老三挥起横刀，先砍了还在骂的吴六，鲜血溅在沙地上，瞬间被青壮们的脚踩得模糊。王三和周老憨吓得晕了过去，被两个青壮拖到驿门外，一刀一个，尸体扔去了沙丘——那里有等着觅食的秃鹫，连埋都省了。
杀人的全程，李太平没动过手，甚至没靠近过尸体。他只是站在墙上，看着青壮们发泄愤怒，看着刘老栓躲在人群后脸色惨白，看着崔子建攥着炭笔的手不停发抖。等尸体被拖走，他才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沙：“不是我要杀他们，是规矩要杀他们。以后谁再犯规矩，下场一样。”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只要好好守驿城，有甲胄穿，有饭吃，我李太平绝不让弟兄们吃亏。赵老丑，你昨天搬甲胄出力最多，那把缺了鞘的横刀，归你了。”
赵老丑愣了一下，连忙接过横刀，激动得说不出话。青壮们也跟着松了口气——刚才的杀人是“威”，现在的赏刀是“恩”，一冷一热，谁都不敢再打歪主意。刘老栓偷偷摸了摸怀里的小刀子，那是他本来想偷甲片时用的，此刻悄悄塞回了炕洞，再也不敢拿出来。
没人注意到，柴房的后窗被人推开了一道缝——吴六的堂弟吴小七正趴在窗后，把刚才的一切看在眼里。他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翻出后墙，往颉利发的营地跑。李太平其实早就瞥见了那道缝，却没让人去追——他知道吴小七会去报信，也知道颉利发会带着飞石炮来，这正好是他下一步计划的“引子”。
等吴小七的身影消失在戈壁尽头，李太平才握紧螺纹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戈壁的日头刚爬过沙丘顶，颉利发的飞石炮就又响了。这次的石头比昨天更沉，裹着焦黑的胡杨木碎片，砸在苦水驿的土坯墙上，“轰隆”一声就崩开半丈宽的缺口，土块混着沙尘像暴雨一样往下落。李太平刚把暗渠的分流木闸安好，就被飞溅的土粒砸中后背，粗布衣服瞬间被划开道口子，渗出血珠。
“太平哥！暗渠入口快被砸到了！”海天鹰的喊声从哨塔上传来，他手里的步弓己经拉满，箭尖对准沙丘上调整炮位的吐蕃步兵，“他们把飞石炮挪近了，石头能首接砸到胡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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